那人手掌抚摸她后背轻拍,就好像幼时阿娘在身边哄她入睡时的轻柔动作。掌心贴着药膏,那药膏里有薄荷的凉意丝丝缕缕地透过肌肤,渗入脊椎,驱散了一些身体里的难受劲儿。
抬眼望向天空,那原本熊熊燃烧、似要将一切吞噬的火焰温和下来,化为潺潺的温泉。
她下意识地循着凉意拱了拱身子,额头抵住了一片柔软,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每当寒冰或者热浪掀天,便有裹着药香的素纱缠紧她,把涣散的意识缝缀成茧。
浑噩中又回到玉骨崖底。只不过这次有人握着她腐骨的手,在雪原上画下金红的图腾。她蜷缩在这人膝头数心跳声,直到冰面下的尸骸停止抓挠她的脊骨。
某次听觉陡然清晰:
有雨滴敲打岩壁的节奏,有隐隐水流的声音。她睁开眼,看见的仍是黑暗——或许根本没睁开?
有绒布擦拭额头的汗,药香忽远忽近。指尖抚过眼皮时,她颤了颤。
“阿娘……”
那个总将苦涩灌入口中的影子顿了顿:“叫师尊吧。”
懵懂地咀嚼新词,唇齿磕碰似初学人言。额头突然被人弹了一记,疼得灵魂震颤。这疼痛却是鲜活的。
悬在她腕间的银铃响声侵来,带着月光淌过溃烂的神经。她感觉颅骨正在融化,有金色丝线穿梭在裂痕间,将破碎的魂片拼接缝合。
无数陌生的画面涌入:
雪崖上有人吞下青瓷瓶里的毒;
玉阶前黑压压跪着一地无面人;
火堆旁某具骷髅用腐手编织她的筋脉……
"不!"灵魂迸发出尖啸,寒芒般的金线绞得更紧。
濒死的挣扎中,一缕檀香沁入魂髓。那人用云锦似的声线说:“忍过去便给你甜露。”
甜露。舌尖本能卷住这个音节。
那些可怖的幻象突然被锁进琉璃瓶,光晕在黑暗中浮沉,渐渐凝成具象的记忆:竹沥裹麦芽糖的清香,桑皮纸包着的甘草冰,还有浸过药酒的蜜饯佛手。
额角传来轻抚的触感。
她喘息着往清香处贴,手腕却被银链牵制。那人低笑似冰泉滚过碎玉:“当真好哄。”
混沌。
数不清这样的轮回反复多少遭,不知浮沉几朝夕。
每次剧痛来袭时寒冰筑墙,金线锁魂,直至那人腕间的银铃声将溃散的灵识捆成新的茧。偶尔意识浮出水面,也迅速被潮水灌满脑袋。
寒露浸透岩壁的深夜,她被胸口的奇痒惊醒。新生的经络在皮下虬结,有什么东西爬至心脉。
那人碾药声在旁边想起。
又要苦了,她想起苦药在口中的味道,几乎要哭出来。
当竹勺又一次抵开齿关的刹那,她拼尽全身力气偏头,苦涩的药汁撒上衣襟。
僵持中那人拿了火折吹亮点灯,骤然亮起的烛火刺穿黑暗。她本能在恐惧中蜷缩,“怕光?”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她缩了缩脖子。那声音的主人似乎笑了,震得胸腔发出闷响。
苦汁再次灌进来,这次混了蜜。她挣扎着扭头,下颌被轻柔地扣住。
"乖。"
这个字带着奇异的震颤,舌尖音轻轻弹在上颚。她无意识地模仿口型,喉头却只发出气音。
吞咽的动作牵动心口旧伤,她弓身干呕。有人拍了拍她的背。
长曦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退烧了。”
她摸索着抓住贴在额头上的手指,放在脸颊蹭了蹭。
对方僵了片刻,突然抽回手。
感到手指离开后,有寒意立刻袭来,她呜咽着向前扑,撞进带着药香的怀抱。手腕上银链哗啦作响,腕骨被勒出青痕也不肯松手。
药香混着雪山苔藓的清苦,还有一丝铁器打磨后的冷锐。
那人指尖抚过她的眼睛:“看得见吗?”
她眨眼,依旧只有朦胧光晕。但能循着热源转头,准确找到那人的方位。
小碗抵在唇边,温水混着药汁流入口中。她皱眉吐舌,又被捏住鼻子灌了几口。
长曦喂完药准备起身,食指又被攥住,药人如同幼童般,混沌不更事。
她承认这次做的有些失败,噬魂莲侵入脑髓,竟然没保住药人完整的神识。
如此也好,倒是省去不少麻烦,有些有牵绊的人,救了之后各自都有想法。只是眼睛受了些影响,再施针几次,待金纹褪去,应该就可以恢复了。
不知是看不见,还是经历了何种痛苦。长曦看到她噩梦连连,恐惧和脆弱扑来,竟生出恻隐之心,连连安慰。
“落雪。”
外面纷飞的雪仍在继续。
长曦没有将手指抽出来,反而扣上她的手腕,看到药人似乎在琢磨这个词。
“便唤你落雪罢。”
“你这条命,往后便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