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妤原以为,随着顾姝的归来,宋鹤卿应该不会再踏足她的锁阳阁,再加上今日他误会她下毒伤害顾姝,两人怕是要彻底决裂了。
往后,她这太子妃的身份,怕是与冷宫弃妃无异。
可谁知,当晚顾妤正准备歇息时,殿门却被猛然推开,宋鹤卿一身寒意站在门口,目光深沉地锁住她。
顾妤心下一颤,下意识抓紧被角,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殿下深夜前来,可是有事?”
宋鹤卿大步走近,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顾妤,你究竟对婼婼做了什么?”他声音中满是压抑的怒火,“她刚刚吐血昏迷,太医诊断是中毒!”
顾妤惊愕地睁大双眼,连反驳的话语都一时卡在喉间:“宋鹤卿,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腕骨被捏得生疼,可她仍倔强地仰起脸与他对视。
烛火在纱帐外摇曳,将宋鹤卿眼底翻涌的暗潮照得清清楚楚,那里面盛着怀疑、愤怒,唯独没有半分往日的温存。
“殿下若认定是妾身下毒……”她忽然轻笑出声,眼尾泛起红意,“不如现在就将我押去刑部大牢?”
话音刚落,宋鹤卿突然松开钳制,她踉跄着撞上雕花床柱,后腰传来尖锐的疼痛。
顾妤扶着床柱站稳,指尖死死抵着冰凉的檀木纹路。窗外更漏声遥遥传来,三更的梆子敲碎了满室死寂。
“证据呢?”她缓缓挺直脊背,素白中衣在夜风中飘动,“殿下深夜闯宫问罪,总该有所凭据吧?”
宋鹤卿沉默不语。
他并无证据,只是心底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在顾家,顾家父母以及宁靖远的那番话,便认定是她因嫉妒顾姝而下手,这才跑来质问。
宋鹤卿的沉默像一把钝刀,一寸寸凌迟着顾妤的心,她忽然觉得可笑,他与顾姝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分,自己又如何能比得过?
可是,他是不是也忘了?
她又何尝不是与他们一同长大的?
也是,谁会记得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还是他心心念念之人身后的小跟班呢?
“既然无凭无据…”顾妤抬手将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袖中藏着的银铃铛滑落在地。
那是二人婚后不久,宋鹤卿亲手系在她手腕上的,说是送给她的礼物,即便当初知道这份礼物并非真心送她,而是借物思人,但顾妤依旧从未摘下。
如今铃舌早已锈死,再发不出清脆声响。
宋鹤卿盯着滚到脚边的银铃,瞳孔猛地收缩,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日春光明媚,他亲手将银铃系在她纤细的腕上,少女眼中闪过的欣喜与羞涩,他并非没有看见。
只是当时,他满心都是顾姝的身影,这铃铛,原是想送给另一个人的,可此刻,铃铛落地无声,却仿佛在他心头重重敲了一记。
顾妤俯身拾起,指尖轻抚铃铛上斑驳的锈迹,声音低若呢喃:“殿下可还记得,这铃铛上的花纹是并蒂莲?”
她抬起头,眸中映着月色,却透着难以掩饰的悲凉,“民间都说,并蒂莲开,同气连枝。”
宋鹤卿喉结滚动,袖中的手无意识攥紧,檐下铁马突然被风吹响,惊醒了凝固的夜色。
“殿下,你当初送我这东西的时候,是何种心思呢?”说完,顾妤突然扬手,银铃划出一道弧线坠入熏炉,火星迸溅的瞬间,她声音比灰烬还轻。“这场婚约,不过是场笑话。”
熏香灰簌簌落下,宋鹤卿下意识上前半步,又硬生生停住,他看见顾妤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他从未见过的神情,像是终于扯断了最后一根束缚的丝线。
“顾姝中毒之事,孤会查明…”话音未完,他转身时带翻了案上茶盏,瓷片碎裂声里混着沙哑的歉意,,“这次是我误会你了,对不…”
“不必了。”顾妤打断他,赤足踩过满地狼藉,“明日我便自请去凤凰山清修。”
她站在月光与阴影交界处,单薄的身影仿若随时会消散,“殿下就当……从未娶过我这个太子妃吧。”
更鼓声再度响起,宋鹤卿望着她的背影,思绪忽然回到大婚那夜。
烛火高烧,她挺直脊背坐在床沿,盖头下传来一句极轻的话:“殿下深更半夜来此,可是要跟妾身共度良宵?”
当时他只道那是闺阁怨语,如今才明白,原来她一直比他看得更加透彻。
可此时此刻,在听到她决意离开时,心头竟涌起前所未有的慌乱与恼怒。
宋鹤卿猛地转身,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捏碎。“顾妤,你以为东宫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顾妤疼得蹙眉,却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殿下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当初娶我,不就是因为妾身长得像姐姐吗?”
这句话如同利刃刺进宋鹤卿的心口,他脸色骤变,手指不自觉松了些许,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犹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脱口而出:“孤妤,孤说过,你这辈子都不能离开东宫半步!想离开是吗?这辈子都不可能,你就算死也给我死在东宫!”
顾妤闻言反而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宋鹤卿却被她的笑容刺痛,仿佛下一秒她便会从自己眼前消失,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
他不敢多想,只能大声命令:“来人!把太子妃禁足在锁阳阁,没有孤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出!”他的声音在雷声中显得格外森冷。
侍卫们鱼贯而入,将锁阳阁团团围住,却都低垂着头,不敢直视这对剑拔弩张的璧人。
顾妤拢了拢散乱的中衣,不知何时,赤足踩在了碎瓷片上,她竟也浑然不觉疼痛,青砖地上蜿蜒着几道血痕,触目惊心。
宋鹤卿见状,瞳孔骤然紧缩,目光如钉子般死死盯住那些鲜红的痕迹,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她,却被顾妤侧身避开。
看到顾妤的抗拒,宋鹤卿攥住了她的手腕,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非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顾妤垂眸看着被他握住的地方,那里已经泛起了青紫,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甚至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轻声道:“糟蹋?殿下说笑了,妾身这副身子,原就不值什么。"
宋鹤卿被她的话刺得心头生疼,手上的力道却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
“传太医。”他转头对门外喝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顾妤却轻笑一声:“不必了。”她缓缓抽回手,“殿下既然认定我是蛇蝎之人,又何必假作慈悲?”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映亮了整个房间。
宋鹤卿深吸一口气,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顾妤惊得挣扎起来:“放开我!”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压抑,“孤跟你道歉,刚才是孤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