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言念完这些骆延没看到的属于自己的诊断报告,紧接着就仔细观察起骆延的反应。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睛一直盯着手里的柳清言的诊断书,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完了?”
“完了。”
“那你自己的报告,你看过吗?”
“没有。你也读给我听吧。”
骆延稍微愣了下,便也学着柳清言那样,甚至更加放缓了语速,像是在和那些排列组合好的文字过家家那样,一字一句地抚摸着柳清言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心理状态。
柳清言的心理诊断书里,关键词是【焦虑症】。
这份诊断书里代表着两个意思。其一,柳清言对自己的认识仍然知之甚少;其二,骆延对柳清言的认识依然停留在一个包裹着感觉里的蜜罐的层面。
柳清言的症状轻于骆延。当骆延读完这些文字,柳清言已经用脚边泥土上的一些柳树叶编织出了一个圆环,这绿油油的环像是一件圣物,一件能戴在奥运冠军头顶的圣物。
“好看吗?”
“你要送给我吗?”
骆延能看见,她的脸上一副没有撑肠驻腹的样子。诗文里写【却道天凉好个秋】,正好能形容她现在的心理。她这是在假装淡定,可内心里一定是千愁百态的。
“你现在的假装淡定,就和我有这样的‘恋母情结’是一样的。”
“这你都看出来了?”
相处的这段日子,这段日子几乎是骆延这辈子最宁静的时光。宁静这个词含着许多意义,这代表着不再动荡,不必来回租房和退租,也不必遭受神经病的室友的攻击,甚至还获得了一次被平等对待的机会,总之,一切可以被称作为宁静的源头都指向了柳清言。
其实,骆延很想找一个机会说出自己的感激,说不定说出那些足以让自己害羞得找不到北的话,自己的病就能好了。
“不难看出。”
“那我问你,我是古玫?还是柳清言?”
“你是三十一岁还不会做饭的笨蛋。”
这句话把柳清言逗乐了,她一直笑着想去掐骆延脖子,却被骆延笑着一次又一次推了回来。
今夜在lonely corner,专场的关键词是【爵士】。有时候,柳清言和骆延在某些都没睡着的夜晚,就会坐在沙发上共同谈论着一些专辑,或是一些音乐和电影流派。柳清言仍记得她很喜欢平克·弗洛伊德的【月之暗面】。专辑封面的三棱镜很有辨识度。
柳清言一个人,依然坐在那个常去的角落里,穿着那件在古着店里买到的吉他外套,偶然用相机记录下舞台上那个天才艺术家的瞬间。
艺术家今天也穿着那件吉他外套。不寻常的是,午后的那枚绿色的环被骆延带在了身上,悬在了话筒上,看上去是那么俏皮。
骆哥今天也很不一样。骆哥被骆延打扮得像是求学多年终于归国的小少爷,引来许多酒客,尤其是那些女孩们的欢心。
她今天很尽兴。柳清言这样想。因为她今天笑的次数多了不少。
十点多,结束了演出的骆延背着吉他牵着猫,和柳清言去了江边的一个步道。
“怎么想到来这?”
“就当是陪我在江边走走,不行吗?”
骆延正想开口,脚边的骆哥率先嗷的一嗓子替骆延回答。
“它说行,那就行吧。”
柳清言也很久没有像这样,在酒足饭饱后和人走在江边。好像自从自己穿上这警服之后,这样逍遥又懒散的日子已经被封杀了一样。工作和责任有时既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也是盖在每个人身上的桎梏。
中坔江滔滔不绝的江水上映衬着夜晚的来自城市的灯光,桥上,那些并联着的灯一会儿变成暖橙色,一会儿显现出静谧的深蓝色,让本该充满着沉寂的黑色水面竟然也变得温柔许多。
“一般情况下,你会在什么时候变得不开心?”
“很多啊,比如……”
柳清言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和我有关?”
“有。比如,在酒馆里相亲,被我看见的那次。”
“啊,你还记得。”
骆延仍记得那次尴尬的经历。在lonely corner的一次演出,正拉着一把小提琴的骆延忽然就看见柳清言和一个男人正谈论着什么,直到二人因为一个意外四目相对。柳清言尴尬地站了起来,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打发了江绮好不容易给柳清言寻来的相亲对象。
这样的不开心是合理的。那份诊断报告上说,患者会在不经意间将心里的【恋母情结】投射在身边的人身上。柳清言几乎完美符合了这个角色:同样的性别,比较大的年龄差,身上那种奇怪的温和的感觉,柳清言身上的那种年长的味道已经在曾经的某个时刻开始引着骆延像一只蜜蜂一样,一头扎进了鲜嫩的花蕊里。
可柳清言根本不想成为骆延生命中的又一个母亲似的角色。柳清言清楚地明白,自己就是自己,骆延也只是她自己,至少是在成为室友之前,都应该先是【我自己】,再是任何人。任何日后的人的出现都不能代替亲生父母给予的关怀。柳清言能做的很有限,骆延她身边比她大很多的人除去酒馆老板,只有自己一个,如果自己的关怀与温和能治疗她,甚至是让她痊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生命中缺少的部分……骆延缺少的东西,一定多于自己缺少的东西。也许就目前看来,柳清言扮演的是一个陪伴的角色,也许日后她真的能变得完全正常……
那时的她,还会记得她这个三十多岁的警察室友吗?
离开江边前,骆延取出吉他,唱了一首【陈江河·苏江水】。这首歌的歌词中这样记录到:
【莫名其妙的感觉】
【我已无法再拒绝】
【遇到你妙不可言 这一切】
踩着月光顺着步道回家时,柳清言清楚地感觉到,骆延靠近自己的那只手正轻轻挽着自己的胳膊,好像只是拽着衣服的料子,也许是没有勇气直接挽着自己的整个胳膊,就像相处多年的老伴与老伴那样。
柳清言并没有拒绝她这样的行为,也没有做出什么动作假装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只是彼此保持着得体的沉默,默认了她这样的动作,慢慢向前走。可能从背后看上去,真的像是相处了多年的爱人与爱人那样。
两人就这么朝着月亮缓慢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柳清言也很配合地走得慢了一些,让她能多挽一会儿。
【飞你知道掉下的不是眼泪】
【飞你知道掉下的不是眼泪】
那就飞吧,小骆。高高地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