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紫舟的表情沉重:“蔡德贵的独白。”
“这是我们从阳台的一个椅子里扒出来的。案子破了。”
“你什么意思?”
“这里面,清晰地记录了蔡德贵的犯罪全过程。可以认定是死者生前的笔记。”
——
身体素质和学习能力之间好像有某种联系。一个孩子的身体素质越糟糕,考试成绩就越好。这样的联系在我们身处的国度尤为明显。
一个星期后,丹柏市局接到了一则出警,那所在全市教学排名系统倒数第一的学校里的一个学生坠楼身亡。柳清言带人到现场后,巫凡一眼就看出来,死者是王泽山。
一场没有持续多久的悲剧最终以受害者的死亡结束。死亡开始,死亡结束,然后变成路人嘴里的几口唾沫,变成屏幕里的几句字符,再变成纸张里的文字,生命被冷漠和淡然恶化成如此程度。
当相稔润站在解剖台前,注视着王泽山的眼睛,当柳清言一行人站在解剖台附近。父母的跪地痛哭,老蔡的儿女的无情,校长的刻薄,虚张声势的医生,造成悲哀的不是这些始终存在并且消解不掉的事,而是一把名叫傲慢与偏见的刺刀,爆裂无声。
“一个人总是可以善待他毫不在意的人,可是伸出援手的王泽山,得到的只是一个早就如行尸走肉般的复仇。”
巫凡看着揉着太阳穴的柳清言,嘴唇翕动。
“受害者的沉默,往往是压垮人们神经的最后一发子弹。”
“不过,对于老蔡和王泽山来说,睡觉也不过是向死亡的借贷,睡得越多越长,那么还款期也越长。”
愤怒的牧厌将剩下那三个孩子以及还在讨论赔钱事宜的男女拽到了审讯室里。
男人的问题是,宇宙这么大,为什么卖我八万一平米?
女人的回答是,他过得很惨,因为你非要买那套房子。他每个月只有两三千。两三千能干吗?只能跳楼了。
有些人以引人注目的方式生活着,他们的存在会影响周遭的环境;其他一些人活了很多年,甚至能活过八十年,什么都影响不到,时间在他们身上流逝,然后他们去世,下葬,被人遗忘。活了八十年,却没有真正生活过。
不过,对于那三个小孩来说,他们学到了人生当中最有价值的一节课。牧厌将那三个孩子分别关起来,分别在各自面前展示了如何运用法律,计算出蔡德贵这条生命逝去后,法律上的价值究竟几何。
牧厌对逃学的钱悯说的是,你们是一群失去了窝巢的青春鸟。如同一群越洋过海的海燕,只有拼命往前飞,最后飞到哪里,你们自己也不知道。
牧厌对终日和母亲吵架的朱驯说的是,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张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
牧厌对冷漠到麻木的江阴说的是,所有孩子都是在爸爸年假后的九个月呱呱坠地的。出生时爸爸都不在场,不过他说,母鸡下蛋,公鸡又不看。
如果不是柳清言和巫凡拦着,牧厌几乎要动手揍他们一顿,三个小孩冷漠地走进这栋挂着国徽的建筑,冷漠又默默地走出这栋建筑,仿佛并不知情自己的命运将何去何方。不过那也好,出生在这样一个国度,虽然是幸运的,但总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例如说来自六月的遗憾。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他们还难以理解到,高考是一笔事关无数人的昂贵的生意,涉及到的利润难以用金钱进行物理衡量。这其中至少也会涉及到大学门口路边摊摊主的生死,无数尸位素餐的所谓老师们念PPT的底气。
牧厌告诉巫凡,其实大多数时候,一个人的不幸更多源自内在。
如果虚报价格的医生告诉蔡德贵真正的病情与治疗的价格,如果校长把自己贪污来的赃款拨哪怕一点进入蔡德贵的工资,如果学生们把各自嘴里的那根与文明无关的舌头收回去一点,也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悲剧。
牧厌将王泽山的家属从法医室里送出了市局,悲伤的氛围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们还会如往常一般回家做饭,然后去接孩子,然后吃饭,再按照生活的时钟规律地活下去,等待死亡的降临。可是分别就是一杯酒过后,有的人留在了昨天,没能回来。什么都改变了。
我唯一见过的鬼,是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