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选的,还是你母亲帮你选的?”
“……是妈妈。”黎宿对姥姥做不到有任何隐瞒,“妈妈想到法国定居,让我争取考那边的学校。”
对此,姥姥没说什么。
扶着姥姥往南房餐室慢步走去,餐室里两人的闲谈声止住,朝这边看过来,黎宿叫人:“三舅,三舅妈。”
“坐吧,开饭了。”解问什漫不经心地将擦手毛巾巾递给佣人。
京宜拉开首位椅子,黎宿扶姥姥入座后,手腕被京宜拉住:“十一,来坐舅妈身旁。”
这夫妻俩,言语的腔调和随性的姿态如出一辙,丝毫看不出肩负三家的重任。
黎宿的印象里,旧年代出生在大家族的姥姥对子女的管教素来格外严谨,讲究规矩礼节。
但姥姥明显对三叔三婶有几分放任之意,家庭氛围轻松融洽,这种相处状态在这个时刻庄重的家里很常见。
桌上是清淡的中餐,杨管家等人在旁候着,解问什在给姥姥布菜,京宜舀了碗菌菇汤递给黎宿,开始拉起了家常:“高中课程多吗?”
“不多。”
“你们年级也是三点四十放学?”
“嗯,除了高三内择部都是这点。”
内择部,也就是选择参加国内高考的那群学生。他们还有晚自习安排,好像是上到晚上九点半才放学。
京宜又问黎宿:“平日午后放学有安排吗?”
“目前没有。”
黎宿回话时,会听下手中的动餐动作,餐桌礼仪极佳,京宜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笑道:“十一,这是你外家,不必那么拘谨,今后是要常回的。”
黎宿还没理解那句‘今后是要常回的’深层意思是什么,京宜就接着说:“你幺妹子奈,也就是黎也,下周入学世德。她性子皮,又常惹祸,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舅舅舅妈想麻烦你在校多照看她些,然后下午放学顺道把她接回解家宅或到处带她走走逛逛。你看如何?”
黎宿眨了眨眼,清冷的眼眸跳跃出喜悦之光。
幺妹回国就读,也就意味着姥爷和姥姥将常居国内,她能与姥姥见面的频率直线上升。
黎宿没立即回答的那几秒的时间里,解问什和京宜的视线同时汇聚在她的身上,姥姥在这时候,也抬头正视她,她点头,唇边有微微的笑意,说:“可以的。”
照顾幺妹的任务就这么突如其来地落在身上,黎宿心里有些雀跃。
从解家宅出来,天还未完全黑下来,最后一抹金色昏黄的霞光渐隐在天际,空气里漫着一层彻骨的凉意。
手机锁屏屏幕上有数条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皆来自慕之和。
从黎宿出家门去解家宅后的半个小时开始,慕之和陆陆续续一直在打,在发,黎宿都没理会。
到这时,她才回拨给慕之和。
“喂,妈?”
好几秒后,慕之和才出声:“宿宿,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妈妈?”
黎宿不说话,只听,慕之和那边很安静,应该是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发出声音后有回音:“是不是妈妈为你做的一切你都不喜欢?”
黎宿无奈:“您又乱想了。”
“那好,你现在过来都轩阁,妈妈在这。”
“我已经发信息给余老师说有事去不了了,妈妈,舞团里人多繁杂,我……”
话未说完,慕之和打断:“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希望你能来,求你了宿宿,妈妈真的不想你回去过人心争斗的日子,我们都安分老实的走好自己的路好吗?”
又一次从妈妈的话里读出了卑微与顺从。
无论是解家还是慕家,在慕之和眼里那都是狼窝虎穴,她自己不愿回,也不想让黎宿多去接触,怕他们把她吞了连渣都不剩。
“知道了,我都听您的。”
黎宿妥协了。
傍晚六点十八分,下雨了,温度骤降,空气中浸着湿气,风也刮得越来越大,凉凉的雨丝划过脸颊,胡同外的马路拥堵不堪,车鸣刺耳。
周遭的行人脚步又快又急,在擦肩摩肘的人群中,黎宿用手挡着额前的雨,长发被风雨吹得凌乱,路过店铺里的伞早已一扫而空。
黎宿往就近的地铁站走,呼出吸进的气很凉,身子也被冷风冷雨吹得开始有了麻感。
她被公交广告牌边上突然冲出的男人撞歪了肩身,这一下让她痛的闷哼出声,手机因这股冲力从衣袋掉落到地面。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年纪不大,看着又不像是会来事儿的,就急匆匆跑走了,一句道歉也没有。
黎宿将手机捡起,裙摆触地沾了污泥,半湿的长发从耳后漏下,凌乱在脸侧。
手机左上角屏幕多了条明显的裂痕。
黎宿按亮着手机,屏幕上的壁纸是她与姥姥的合照,摄于她六岁那年。
黎宿用衣袖擦掉屏幕上的水渍,轻叹出的气化成一团白雾四散开。
把手机放回口袋,黎宿再度抬眸时,眸光穿过细密雨丝,穿过嘈杂的流动人群,就这么毫无误差地落在了遥遥几米外,逆着光的男人身上。
街景霓虹,昏黄的路灯从树冠照下,黎宿怔怔立在原地,眼睛独独停在男人身上,心跳有片刻的凝滞,感官丧失,身周一切都在放慢变得虚幻,只有他是动态的。
祁郁行走在喧闹的流动人群边缘,黎宿的正前方。
相距不足十米,祁郁行眉眼微敛,身影挺拔颀长,举着一把酒红色的雨伞,伞面上有祁家金色家徽,一袭黑风衣内搭黑衬衫,衬衫纽扣规规矩矩系到最上面一颗,外散的气息骄矜冷冽,周身笼罩着浓稠而迷离的光,朦胧了他深邃立体的五官轮廓,将他勾勒得似梦似幻,神秘迷人,优越的气质完全隔绝出一个单独空间,是一道让人移不开眼的风景线,行人的视线都集中投向他。
微雨纷扬而下,黎宿的眼睫蒙上了水雾,她想她此刻是狼狈的。
浓密的水珠滑进她本就湿润的眼睛里,有些发酸,她低额眨了眨眼。
也就是那一瞬,有几个女生拦到祁郁行身前,伞面遮挡住了黎宿的眼前的景致。
她们应该是去找他要联系方式的。
黎宿微微垂面,脚步继续往前,随着与祁郁行的距离拉近,挡在他身前的几个女生讪讪地走开了。
祁郁行的身影又落进黎宿的眼里,她的脖颈越来越僵硬,继续看前方走路,心跳一下下地加快,指尖也慢慢蜷缩进衣服袖管,在将擦肩而过的那一刹前,祁郁行手里那把酒红色的伞突地移到了黎宿的头顶上,雨水顺着伞的棱角滑下,雨点打在伞面上有种沉闷的鼓感。
他喊:“十一。”
脚步彻底僵住,心跳开始方寸大乱,充斥着狂喜。黎宿诧异地抬头望祁郁行,眸里亮光流动,他的五官冷硬,眉眼深邃,看人的眼神却如沁泡在古泉中的玉石,那般的温润低柔。
他扬起带有礼节性的微笑:“好久不见。”
话音一字字落下,黎宿眼睫颤了颤,他居然还记得她。
还未从‘十一’这个称呼里回过神,一块手帕递向自己。
黎宿缓慢地伸手接过,拇指压在手帕一角,‘祁’字绣纹上,心尖隐隐腾起的悸动燃烧着血管里的血液。
手帕柔软,残留有他的体温,很暖。
“好久不见……郁行哥哥。”
黎宿扬起笑,柔美明艳,但略微有些不稳的嗓音出卖了她见到他时的紧张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