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寄出了信,却没有离开,而是用臂膀托起海德薇,站在风里,望着远方。
不知过了多久,哈利听到她低声说:“好姑娘,听我唱首歌吧。”
她哼起一支不知名的调子,Mi La……Do Ti La……Mi Re……Ti……嗒哒……哒嗒哒……啦啦……啦……这支神秘旋律刺透幽咽的风,抓住了哈利的心神,居然让他鼻头一酸。
“海德薇,”辛西娅停了下来,抱住他的猫头鹰,紧紧地,像在寻求什么慰藉,“知道吗,这是你的旋律,这首歌叫海德薇之歌。”
她怔忡地喃喃道:“很久以前,我听着这首歌,想念这个世界。现在我唱着这首歌,想念那个世界。”
啪嗒,地上绽开了一朵深色的小花。
啪嗒,哈利的脚步落在台阶上。
辛西娅猛地转过身来,将海德薇掷向天空,杖尖向前,蓄势待发。
可是海德薇被抛离后,又拍着翅膀飞了回来。一只手从台阶下方伸出,洁白的雪鸮稳稳落在苍白的手腕上。
哈利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辛西娅只能收回魔杖,收不回脸上的泪痕,这一幕居然被人看到了,连塞巴和奥米都没见过她哭。她可是那个打败兰洛克的人,妖精征服者,盗猎者梦魇,黑巫师的无冕之王,伟大的梅林继承人!她又羞又恼,“你怎么在这里?”
“我,”哈利·波特在自己一半盘踞着黑魔王一半糊满巨怪鼻涕的大脑里搜山检海,然后身体反过来冲脑子发出了指令。他抬起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嘴麻了半天,才说:“你看看。”
该死的,不能说,不能告诉别人这有多疼,否则他就输惨了,乌姆里奇会为成功伤害到他而得意洋洋跳起舞来。
“她罚我关禁闭,她让我一遍一遍地写这句话,四天了,我怀疑再也愈合不了了,那个老——”
不能说脏话。
“那个老教授,她就是要逼我低头,我不会服软的。”
辛西娅抓过他的手,慢慢瞪大了眼睛。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眼里盛满不可置信,和愤恨,和怒火,还有……内疚?哈利的心震颤起来,她怎么能为此内疚,这一点儿也不是她的错,看来他真不该说出来的……
可是哈利不清楚,其实辛西娅早就知道乌姆里奇会狠狠惩罚他,她只是忘记了,这竟然有这么过分。
“我真不该……”她张口就要怪自己,哈利无比熟悉这种感觉,因为这正是塞德里克死后他一直在做的事,睁开眼责怪自己,闭上眼责怪自己。
他的身体再一次篡权,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辛西娅的嘴。
“嘘……”他说,同时看着这只手从温软唇瓣上拨过,离开了她的下巴,轻轻拭干她的泪痕。
梅林的胡子,现在到底是谁在控制我?
不管是谁,由衷感谢他。
趁辛西娅从呆愣中回过神儿来之前,哈利轻声说:“公平交易,辛西娅。”
“什么?”
“一件伤心事,换另一件伤心事。”
“……”
“那么,你这是怎么啦?”哈利继续问。
辛西娅甩开他的手,撇了撇嘴,转身走到塔楼外面一块突出的露台上。只有这里的地面干干净净,没沾鸟屎。
她席地坐下来,哈利让自己挤在了她身边。
“好吧,你、你要是不不想说的话,”完了,哈利·波特笨拙表演大赛再次拉开帷幕,“不如在心里无声地告诉我。我保证我也会无声回应……啊,好吧,这有点傻。但是不管任何时候,只要你想——”
“我想我爸爸妈妈了。”
哈利戛然而止。
“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辛西娅说,“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哈利一时无法分清,说这句话的人是辛西娅,还是他自己。
“我明白。”他说。
他机械地重复着。
“我懂。”
过了好久,辛西娅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是啊,你懂。”
然后,又过了好久。
“他们长什么样子?”哈利问。
辛西娅摇头,“没有照片。我真怕自己有一天忘记他们长什么样子,可是我也不能把记忆抽出来保存,我不能……让别人看到……”她最大的秘密。
“那你想看看我的吗?”
“你的?”
哈利从长袍内侧的贴身口袋中掏出了一张照片,是两排巫师的合照。他俏皮地说:“猜猜哪一对是我父母。”
辛西娅看了一眼,失笑,“哈利,别傻了,你和你爸爸长得一模一样。还有,你……”
她接过那张照片,手指在上面缓缓摩挲,“你有你妈妈的眼睛。”
“他们在我身上,是我的一部分,他们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哈利说,“我知道的,我笃信。”
辛西娅抬起眼看着他,看入了迷,竟移不开视线。她知道这是真的,正因为这样笃信着,所以他把人人求而不得的复活石丢在地上,选择走向死亡。正因为这是真的,所以他在17岁那年战胜了伏地魔。
他们在扑簌扑簌的棚屋外安静坐着,任由某种气氛沉默流淌,谁也没提回去的事。已经宵禁了,绝对的,哈利想,幸好家伙事都在身上。
安静之中,辛西娅又抓起他受伤的那只胳膊,小心翼翼碰了碰。
“疼吗?”她抬头问。
不疼,哈利就要张口。
“不可以说谎。”辛西娅的手指戳在伤痕附近。
“……”哈利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疼。真的很疼,特别疼……有时候像针刺一样,有时候火烧火燎的,有时候能感觉血管在跳动,一阵一阵地疼。辛西娅,它真的……我在乌姆里奇的办公室里,咬着牙才能不喊出声来。那个老巫婆……”
完了,脏话。
“混账东西!”辛西娅脱口而出,“那个疯子!变态!死癞哈蟆!她怎么能这么对你!?”
好吧,她的动静着实有点大,哈利心里是舒坦了,可是也有什么东西被引过来了。
“谁在那里?”一个阴恻恻的哑嗓子在塔楼底下响起。
“啊?”辛西娅捂住嘴,低声说,“已经宵禁了?哈利,你怎么不提醒我?”
哈利从包里抽出一件水一样丝滑的东西,盖在两人头上。他说:“因为没什么大不了的。”
辛西娅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头上正顶着那件传说中的隐形斗篷。
这玩意儿够大吗?费尔奇的脚步声可是越来越近了。
她抱住哈利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尽量挤成更小一团。哈利的热源包容了她,始料未及的是,这一刻的感觉有多不可思议。
在此之前,她从未如此鲜明而真切地体会到,哈利·波特是一个青春期少年,他的身量比她更高,胸膛更硬,肩膀也更宽。离开德思礼家,他的穿着打扮也干净起来……当然,倒不至于有那种“好闻的香味”。
他身上只缭绕着一股铁锈味,从手臂上散发出来,他的手臂已隐隐有了男人的硬朗。衬衫袖子翻卷上去,那截手腕瘦而有力,血字越过嶙峋的骨,蛰伏在青筋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