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这个词理应是大人夸赞小孩的词,但为什么在叶青听来这么刺耳?
放下大包小包,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疲惫得紧:“嗯。”
“你现在和那个陈氏集团的小公子感情怎么样啊?”
“人家小伙又高又帅又有钱,你是不是像现在网上说得那样,当舔狗舔到他的啊?你可千万不要去当舔狗啊!”
杨春霞提到陈季云,就高兴得合不拢嘴,摆弄着脖子上的爱马仕配货丝巾:
“我看他没有像之前甩了那几个网红一样甩了你呀,他对你好不好啊?挺好的吧?我的宝宝真有本事啊!”
恶心的感觉从胃部翻涌到嗓子口,杨春霞满脸堆笑,可叶青笑不出来:
“妈,我和他是自由恋爱,你为什么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呢?”
“我怎么就把话说得难听了,你一个女孩子,人家要是对你不好,我怕你没脸没皮上去讨好别人,到时候尊严都没有了。”
“你现在倒是会担心我的男朋友对我好不好了?”
“你现在怎么担心起我过得好不好了?”
“你怎么好意思问呢?”
在没看到杨春霞的时候,叶青甚至会时不时怀念这个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的女人。
可是一见面,一听到她开口讲话,愤怒就像没根的气球飘了上来,在脑中爆炸开来。
“当年我做不出题目你用衣架抽我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我好不好?”
“你当着所有亲戚骂我长得怎么这么丑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我好不好?”
“我因为想去上世际高中,你把我按在墙上摔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我好不好?”
“现在我独立了,我变漂亮了,我有朋友了,我能挣钱了,我找到了对我很好的男朋友了。你开始关心我,问我好不好了?”
“妈!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太惺惺作态了吗?讽刺不讽刺啊?”
拿着行李箱的手在不断颤抖,叶青嘴里在骂,好像一副很有气势的样子,但是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以往的她面对杨春霞的指责通常都会缩进龟壳里,可今天,她不知道哪里来得勇气,竟然敢反驳她了。
叶青不想错过这一丝勇气,她紧紧咬着牙,怒瞪着杨春霞。
杨春霞愣在原地,脸迅速涨红,指着叶青的鼻子骂道:
“叶青!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是吧?有你这么和长辈讲话的吗?”
“觉得自己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很了不起了是吗?我告诉你!要不是我这么打你,骂你,揍你,你能考上世际高中吗?就你那个猪脑子!你想都不要想!”
“别人的儿女要养到二十多岁才能挣钱给父母用,而我的女儿十几岁就可以。我明确告诉你,这就是因为你有你妈我。”
“是我把你带大,是我把你教成这么懂事的一个孩子,是我的功劳!你有今天全部都是因为我!”
“你爸爸到外面赌钱,是我腆着脸也要向亲戚去借钱,让你上得补习班!”
“你爸爸的小三跑到你学校去闹的时候,是我杨春霞把她扒光了衣服按在地上揍的!”
“是我每天起早贪黑地送你去上学,眼睛都睁不开就给你做饭的。这些都不是别人干的!是我啊!你居然还指责我!”
“你这个白眼狼!不孝女!你就是个畜生!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杨春霞突然间就不骂了,她流着眼泪坐到了地上,从橱柜的底部翻出瓶除草剂:
“哎呀,我不活了!老公在外面养小情人,女儿也觉得我是个老不死的女人,我不活了啊,不活了......”
叶青没有理她,推着行李箱走进了卧室。
很多年前,在杨春霞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养了小三时,她也拿出了除草剂。
那时的叶青只有五年级,那时的杨春霞远比现在年轻。
她歇斯底里地喊着,用尽全身力气打掉了所有拦着她阻止她喝农药的人的手。
那时的杨春霞大概是真的想死的。
但现在她的周围空无一人,她大概还是想活的。
依靠着木门,叶青蹲在地上,将自己缩成球。
儿时每次偷偷哭泣时,她都是这个姿势。
只是以前的她会哭得很惨,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被这样对待?
为什么自己会生在这样的家庭?
为什么自己不能活得像正常人一样?
但是现在,叶青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她都不敢幻想那些生长在正常幸福家庭里的孩子的童年。
苦涩在心口处蔓延,苦得她咽不下去,喘不过气。
脑子好像要想破了一个洞,嗡嗡的疼,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经历这些事情,好像她就是天生命苦。
自她上了高中之后,开始做账号之后,和陈季云谈恋爱之后,杨春霞对她的态度和蔼了很多。
她原以为是杨春霞变了,对这次回家充满希冀。
原来妈妈从未改变,妈妈还是那个妈妈。
只是自己长大了,她再不敢像以前一样对待自己。
如果现在的叶青是五岁,十岁,十二岁,杨春霞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手边的东西抽她。
悲哀压得叶青快要窒息,她难道不知道杨春霞这么多年过得很苦吗?没人比叶青更知道杨春霞有多苦了。
可是难道她自己就不苦吗?她同情杨春霞,那谁来同情她呢?
口袋中的手机传来振动,听筒里传来陈季云的声音:“宝宝?到家了吗?没你好无聊啊。”
对哦。
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有杨槐,有很在乎关心自己的粉丝,还有陈季云。
叶青伸手抹着脸上的眼泪,可是泪却更加汹涌了:“陈季云,我好想你。”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有人欺负你了?”
“你现在在家吧?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