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客观估量,而非主观希望。
他要做的,是让博士认为他可以接受。
嘛,至少别像柯露博安那样崩溃,为了改变厄运寻死觅活。
“命运吗?”库洛洛笑了笑,“我不太看重这个。”
“这样无实体的存在,向来是众说纷纭的。如果它真的存在,我可能会把它作为资料夹里的一份参考文献吧。不过很可惜,我不支持命定论一类的说法。”
“说的直白点,如果将人的生命比作一条支流众多的水系,或许预言属实,可也只挑明了其中一条支流罢了。这是一种预告,决定不了生命最终汇入哪条河床。”
是了,表现出对“命运”的中性态度,既不过分轻视也不狂热推崇,是最保险的。
然而库洛洛不觉得这种不冷不热的发言足以打动博士。
结果证明他是对的。
“您说的真好。”
博士毫不掩饰他的欣赏。
“很多人被命运奴役,直到陷入未来已被敲定的恐怖中死去;还有一些人狂妄,自以为掌控了命运的趋向,却与前者走入了相同的终局。”
“我有位朋友,预言家的族群在寄给他的信函里讲述了他的结局。”
库洛洛适时地追问:“怎样的结局?”
“他将孤独地死在王座上。”
“您既然提起他,想必没有像预言那样发展吧——现在又如何了呢?”
“他?”博士笑了,“他现在是卡兹戴尔军事委员会的领袖,泰拉的二位殿下之一,魔王特蕾西娅的兄长,摄政王特雷西斯。”
“你是个很有趣的人,先生,”他接着道,没有使用敬语,“希望我这时候再询问名字不会太冒犯,啊,你可以称呼我为博士,大家都这样叫我。”
“当然不会,库洛洛·鲁西鲁,叫我库洛洛就可以,博士。”
“库洛洛,很高兴认识你。”
“原谅我事先问了个稀奇古怪的问题,毕竟我之前提到的那两种人实在太多,我不得不担心你是其中之一。”
“我们步入正题吧。”
“为我那位朋友做出预言的族群,便是这壁画的主人。”
博士将提灯递给Misery,Misery把灯举高,为博士的解读提供照明。
“这是一部简短的叙事诗,来自独眼巨人。他们在行军过程中仓促留下了这幅壁画,用以记录他们来过。”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幅壁画其实和整座地下城的艺术风格大有出入?”
库洛洛的确注意到了,于是仍旧对传闻抱有疑虑。
“这是因为地下城本就是你们本土的产物,整座地宫只有这幅壁画属于独眼巨人。”
“不过,看诗里的内容,他们已经把地下城划进行军远征的战利品中了。”
“我后面与你说的,在卡兹戴尔乃至泰拉都不算秘密,该说是历史常识吧。”
“所以不必顾忌,你产生的疑问都可以提出来。只要可以回答,我都愿意为你解惑。”
“现今泰拉的统治者,那对兄妹,来自名为‘萨卡兹’的庞大民族。而萨卡兹的上层阶级则由十三位王庭之主组成,领导各自王庭辅佐魔王的统治。”
“血魔、变形者、女妖……血脉相承决定了王庭的延续,赋予每个王庭与生俱来的能力。独眼巨人便位列其中。”
“这一族群的念能力,我想你自己已经有结论了。”
“……预知未来?”
“没错,”始终温和且漫不经心的人突然泄出一丝模糊的冷笑,像讥讽,又像叹惋,“预知未来,多么宏伟的力量。”
“然而可悲的是,独眼巨人额上的‘第三只眼’,只能观测到千种万种穷途末路的悲剧。”
未来的迷宫中旅人摩肩接踵,大多庸碌又盲目,兜兜转转后困死在不见天日的死路里。
你是唯一一个手中握着半片地图的“幸运儿”。
你用一生去研究那半片地图,希望为同行的囚徒们寻得出路。最后悲哀的发现,你找到的每一条路,都通向形态各异却结局相近的深渊。
独眼巨人们的生命可被概括为两种姿态。
或与厄运做螳臂当车般的死斗,或闭了眼、自甘庸碌。
他们在成为持有半片地图的“幸运儿”的同时,被新的无形的迷宫困住了。
很少有人走得出来,绝大多数人笃信其所见的厄运。
“博士是怎么看待独眼巨人王庭的呢?”库洛洛问。
博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提起另一则往事。
“战争期间,我的一位干员前去斩首一名佣兵市场的首领。独眼巨人因其预知厄运的能力,大多游离族群之外,这名同样是独眼巨人的首领,却走进战火中心,在秩序崩溃的佣兵世界里建立了自己的帝国。”
“他为自己做了预言,他说他命中注定要死在我的干员手中。”
“但我的干员没有杀死他。”
“他也活下来了?”
“不,他手下的小头目临场反水,将重伤的他乱刀砍死了。”
“这不是重点,”博士淡淡地说,“从我的干员刀下苟全性命后,他说了句很有意思的话。”
“什么话?”
“独眼巨人王庭就是个笑话。”
被所谓“命中注定”困死在无形迷宫里的独眼巨人王庭就是个笑话。
“命运”就是个笑话。
男人再次对库洛洛重复这句话,然后补充道:“这也是我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