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家顺着物证指引的路线干劲十足的时候,辨认的消息从远方传来。
“老大,”白华生举着接收到的回信汇报说,“这些东西,不是李季缘的。”
“难道说,还有其他的失踪者?或者这些只是山上随处可见的废弃物。”钱小历在心中暗自揣度,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是两难的境地。
这山实在太大,他没有足够的警力全网搜寻,划出搜查重点又有可能因为线索的真伪走上一条和真相迥然相反的道路。
正当他陷入抉择的时候,一身风尘的秦月明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看透他内心所想一般:“我爷爷说过,这世上80%的想法根本就是无用功,只有10%是有价值的。”
“还有剩下10%呢?”
“连想都不要想。”秦月明回答说,“既然有人给我们划好了路,为什么不走呢?”
“你说什么?”钱小历不太确定自己完全听懂她这番貌似很有哲理的话。
秦月明的脸上有一丝怪异的表情一闪而过,说出的话却是理所当然:“有物证了,为什么不查下去?”
钱小历没有看她,所以没有发现她的异状,她哪里知道他的顾虑,这些不仅仅是物证,更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秦月明转身离开,只是在离开前说了句:“你不是救世主。”
钱小历看着她的背影,仿佛有感应般,离开的人转回身来:“你不必让自己背负这么多。”
搜寻工作依旧紧张地进行着,秦月明追上白华生:“不是有电话定位吗?”
“电话定位没办法做到太精确,”白华生解释说,“况且这一带信号塔站太少,定位用的信息流不够。”
“不是有电话吗,为什么不打回去,”秦月明询问说,“我们已经在山上了,这样不是更方便?”
两人并驾齐驱,顺着响动的方向搜寻,速度并没有停下来。
白华生看了下秦月明的侧脸:“这些事你为什么不问钱小历?”
“我们,”秦月明比划了一个略显无奈的手势,“他不太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的?”白华生问道。
秦月明叹了口气:“准确地说,他非常非常讨厌我,只是工作原因不想表现出来而已。”
白华生歪了歪头,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秦月明提醒他。
“知道接线员的规则吗?”白华生自问自答说,“如果你看过韩剧《voice》的话,会知道女主在里面犯了一个错误,导致受害者惨死。”
“回拨电话?”
“这是我们仅有的线索,”白华生解释说,“技术人员正在加紧确定更加精确的坐标,或许犯人也在找它,为了解救人质,我们不能冒一点风险。”
空气中响起异乎寻常的震动,所有救援者屏息聆听着。秦月明凝神分辨,那声音正从脚下传来。
她向前探身,对面山坳里一角浅蓝色的牛仔裤映入眼帘。
仿佛为了回应她似的,穿着牛仔裤的腿痛苦地曲起来。
与此同时,钱小历也发现了隐藏在山坳里的人,带队冲过去:“在那边。”
秦月明忍受着周围人奔跑带起的风,继续在既定路线上搜寻,直到声音断掉,她也没有发现发声的手机。
她闭上眼睛,在脑海中重复播放那段若有若无的旋律,按照记忆的指引,最终在橡树下的矮丛里发现了掉落在地的手机。
秦月明先是取出手机将周围的样式拍了下来,然后用纸巾垫着捡起手机。
她看见,对面的山上,钱小历正扒开草丛。
女孩儿颤抖地抱着身子,不住地尖叫。
对面的钱小历却愣住,不确定地叫着她的名字:“孔梦瑶?”
按照惯例,对于女性受害人或者嫌疑人的处置,都需要有女警在场。
因为行动仓促,并没有女警到场,所以秦月明被拉来充当“安保”任务。
孔梦瑶盖着毯子,手里端着杯子瑟瑟发抖,在面包车的后座上直往后缩,显然没有从惊吓的状况中走出来。
秦月明只是冷漠地看着,和以往一样。
她并不知道自己肩负安慰的任务,或者说,她根本不擅长这个。
钱小历将身子放得很低,和孔梦瑶保持着一臂的距离,低声说:“你是孔梦瑶吧。”
女孩儿战战兢兢地点点头,大眼睛里全是惊恐。
“是你报的警吗?”
孔梦瑶有向后一缩,杯子里的水从指缝间滴出来,落在毯子上。
她抚掉毯子上的水迹,说:“是我。”
“你当时用的是李季缘的手机,”钱小历向她出示了之前在草丛里找到的手机,“她跟你在一起吗,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我被绑架了,”孔梦瑶一眨不眨地盯着钱小历说,“是李季缘干的。”
“你是说,李季缘把你绑架到这里的?”负责在一旁记录的白华生惊讶地停下笔。
“为什么?”一直没开口的秦月明突然问,“她为什么绑架你。”
孔梦瑶浑身抖了一下,杯子里的水全洒了出去:“因为,”她惊恐地捂住嘴,边哭边说,“我看见她杀人了。”
“她杀谁了?”
握着杯子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微微变形,她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曹江珊。”
此时,萝卜头的电话打进来:“老大,我查了市里中学在请假的学生,最终发现建安中学有用艺术培训为由的申请表,而且递交时间跟李季缘孔梦瑶在同一天,是二年级五班的……”
钱小历挂掉电话,回到车里:“李季缘为什么要杀曹江珊?”
孔梦瑶抱紧毯子,紧张地摇着头:“我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不是一起向学校递了请教条吗?”钱小历慢慢引导她开口。
孔梦瑶脸上出现一丝抱赧:“我们想飞去韩国参加金盛彬欧巴的欢迎会,所以跟学校撒了谎。”
“家人那边怎么瞒过去?”
“我们快去快回,把行程安排在一周内,家里是不会发现的。”为了证明自己似的,孔梦瑶说,“不信你们可以去查啊,机票什么的?”
“我们查到,你和李季缘都把机票延期了,”钱小历向她出示最新的查证成果,“曹江珊的却没有。”
“因为,”孔梦瑶失魂落魄地说,“因为那时候,曹江珊已经死了。”沉默过后,是一个满是嘲讽意味的声音响起,“死人当然不用改签了。”孔梦瑶捂着脸,“这是李季缘说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
“不惜跟学校撒谎也要一起去韩国,一定是很好的朋友,李季缘为什么要杀曹江珊,她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们两个都喜欢网球社的崔浩学长,别的真的不知道了。”
“你亲眼看见李季缘杀曹江珊了?”
“嗯,”孔梦瑶用力地点点头,发现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又马上摇摇头,“没……我没有。”
“你到底有没有看到,”秦月明抓着她的肩膀,不许她逃开,“回答我。”
“我,”她惊恐地晃着头,眼前浮现的画面对她来说太过血腥残忍,她死死拉住秦月明的手,“我看见,我看见她在分尸……”
“在哪里?”
“在……她家浴室。”孔梦瑶强忍着不叫自己哭出来
“所以,李季缘在浴室里杀的人吗?”
秦月明明显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收得更紧了:“我发现的时候,曹江珊已经死了,李季缘,李季缘正在用刀砍向,砍向……”
“不是要去韩国吗,你们怎么会在李季缘家?”钱小历打断她梦呓般的重复。
“是李季缘说的,她妈妈要出差,要我们提早一天从学校出来在她家玩。”
“所以早就她准备好要在那里杀掉曹江珊的吗?”
“我们当天玩得很嗨,还喝了酒,谁知道后半夜她的妈妈回来了,我们都吓废了,我和曹江珊躲在李季缘的房子里,大气都不敢出,李季缘出去应付她的妈妈。”孔梦瑶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说,“她妈妈发了好大的火,还打电话给老师确认了李季缘请假的事,不过据李季缘说她妈妈没有在老师面前戳穿她,还帮她圆谎来着。只是要求她下一周回学校销假。后来,李季缘偷偷拿了酒上来,我们又喝到半夜,我酒量没有她俩那么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故事说到这儿,孔梦瑶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细,到最后几乎听不到了。
“后来呢?”
孔梦瑶眼中惊恐的神色猛增:“后来,不知睡了多久,我起夜,迷迷糊糊地摸到浴室,看见,看见……”杯子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双手握拳整个人紧缩成一块,整个人像被抽掉魂魄一般,只剩下喉咙机械地发声,“我看见李季缘在切曹江珊,我看见李季缘在切曹江珊……”
说话间她整个人空洞得像个躯壳,仿佛灵魂已经永久地困顿在那夜的血腥之中。
钱小历将车窗摇下来,微凉的风从外面刮进来,搅动原本滞闷的空气,车内的几个人沉默着,等待着,等待着恐惧的战栗在女孩儿身上发酵,等待着恐慌平息后余韵悠长的苦楚。
半晌,秦月明率先失去耐性,一把将车窗阖上,发出“砰”的脆声。
饶是钱小历和白华生也是一激灵,唯有眼神空洞的女孩儿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秦月明的手孔梦瑶眼前摆了摆:“孔梦瑶,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的声音很大,在毫无反应的人耳边吼着,一遍两遍三遍,第五遍的时候,孔梦瑶“嘤”的一声回过神儿来,抱着自己的头,抑制不住地晃着。
秦月明大力擒住她的手,不给她逃开的机会:“硫酸呢,硫酸是怎么回事?”她问,“是不是你给窦艺玲打的电话。”
孔梦瑶愣了会儿神,眼珠木讷地盯着一点,许久才说:“是李季缘要我干的,她逼我的,如果我不打电话,她会连我也杀掉。”
“当时家里没人吗,”钱小历追问道,“李季缘的妈妈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以为我在做梦,我以为那些都是假的。”
“我们在厨房的垃圾箱里发现了沾有红色印记的勒索信,还有酷似断指的指节,怎么回事?”秦月明并未给她喘息的机会,对于迷雾重重的案件,必须尽快理清线索。
“那些都是李季缘做的,是她,她说要给她妈妈一点教训,所以才带我们回家帮忙制作绑架信的,”孔梦瑶说,“是她,她把鸡爪煮到变色,然后用红色的染料泡着,她借着去韩国的事情吓吓她妈妈。”
“为什么要这样?”
“她说她妈妈有了新男友,她觉得这样她妈妈就不会再爱她了,所以要给她妈妈一点教训。”
“计划被她妈妈发现了?”
“没有,做的时候对断指的效果不满意,是李佳缘自己放弃的,然后我们就边玩边喝酒。”
“后来李季缘本来应该出差的妈妈赶回来,你们就一直躲在她的卧室里,半夜去卫生间发现李佳缘在分尸?”秦月明总结着说。
孔梦瑶点点头,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然后,李佳缘威胁你给她找硫酸,不然连你也会杀掉,是吗?”秦月明问,“她要硫酸做什么?”
“处理曹江珊。”
“她不是在分尸吗?”
“是的,可是后来她说分尸实在太累了,就想起来《绝命毒师》里用硫酸处理尸体的方法,逼着我给窦艺玲,因为她家之前装修用过。”
“是谁去窦艺玲家取的硫酸?”
“是李季缘。”孔梦瑶回答。
“她让你打电话,怎么改主意自己去取硫酸呢?”秦月明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矛盾点。
“我们一起去的,她本来是让我去拿的,可是我太害怕了,连站都站不直,她才自己去拿的。”
“所以,当时她放你一个人在街上?”钱小历疑道,“那你为什么不跑呢?”
“我不敢,”孔梦瑶急得快哭出来,“你们没看到她切人的样子,真的好恐怖好恐怖,我好怕。”
“所以,怕得要死的你,独自在路上等她回来,等李季缘拿硫酸回家处理曹江珊的尸体?”秦月明摇晃着接近她,“这说不通。”
“我是真的害怕。”
“害怕为什么不向路人求救?”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想了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听她的话。”
“那后来呢,今天为什么要报警呢?”秦月明反问,“总不至于是李季缘让你用她的手机打电话报警的吧。”
“是我偷她的手机,”孔梦瑶瑟缩着说,“我觉得她没准备放过我,即便我承诺绝对不会说出去,可是,可是我感觉得到,她是准备杀掉我的,像杀掉曹江珊那样杀掉我。把去韩国的机票延期也只是哄骗我的手段而已,她是想杀掉我的,这样之前的承诺就不作数了,世界上也永远没人知道她做过什么。”
“所以,”秦月明抓着她话里的关键字,“李季缘承诺你什么了?”
孔梦瑶咬着嘴唇:“我没有,我没有……”
“要我把录音播放给你听吗?我们警方在办案的时候,对证人的问话过程都会录下来备份。”秦月明拍拍自己鼓鼓的衣兜,无比平静地说着不存在的事情。
孔梦瑶懊悔地哭起来:“我没有,我不想的,都是李季缘,她承诺说会让她妈妈给我搞到公费的出国留学名额,她妈妈是做培训的,公司开得很大,很有能力的。”
“所以,你为了一个出国留学的名额,承诺她不会把她杀曹江珊的事情说出去,甚至心甘情愿成为她的帮凶?”
“不是的,”孔梦瑶疯狂地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都是她逼我的,都是她逼我的。”
座位上的孔梦瑶尽量让自己缩得小一点,再小一点。
“或许是吧,”秦月明柔声安抚她的情绪,“既然想要杀你,她为什么把你带到这儿,分尸和毁尸灭迹的工具都在卧室里?”
“她切不动尸体,而且硫酸的浓度和数量都不够,根本没办法处理掉曹江珊的尸体。”孔梦瑶说,“她把我骗到这里囚禁起来,想让我活活饿死,这样就不用费力处理我的尸体了。”
“这些是她跟你说的吗?”秦月明问,“还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她明确说要杀掉你吗?”
“她是打算杀掉我的,我感觉得到,”孔梦玲战战兢兢地说,“她把机票延期做出我们被事情延迟的假象,这样就能延缓大家寻找我的时间,我就真的死了。”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我偷偷捡了石头藏在手里,把绳子磨断,趁她趴着休息的时候跑出来的。”她的眼睛轮流在几个警员身上看过去,紧张地咽着口水。
秦月明摇头表示不解:“可是,把你绑在旁边,她怎么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