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枫桥回到贺若部的时候,星星点点的火把已经点亮。众人忙着炊火做饭,热气和饭食的香气聚拢在一起,一派祥和。
毡帐像一个个障碍,阻碍着他和卢蕤,此时此刻多少火把都不能把他的视野照亮,晦暗的远山,星河耿耿,身上卢蕤绑好的绷带还紧紧地缚着他的身躯。
心里空落落的,缺了一块。
胡人一家围在篝火前,壮汉抱着他的媳妇,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取暖,火上烧着一锅浓浓的肉汤,泛起的肉沫聚在一起,又随着勺子的搅动化开。壮汉随手往里面扔着野菜和自己抓来的野兔肉,笑盈盈与媳妇聊着一天的日常。
许枫桥以往从没想象过这种场景,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热闹是一团火,散了后就什么都不剩,温存犹在,他幻想着自己能和卢蕤一样,围炉夜谈,然后在卢蕤感到冷的时候,为对方披上一层毯子,或者把他揽入怀里。
骏马也会恋栈,恋那无关风霜刀剑的温存。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见面时候看见那双湛绿色的眼,心驰神荡,还是在共患难之际,故意使坏,卢蕤却急中生智,到后来饿得坐在松林地里,肚子咕噜噜响着?
彼时只觉得,这人还挺可爱的,跟那种古板的文人都不一样,甚至脾气还好,不会因为自己没读过多少书就看不起自己。然后在云台院吃烤鸭,低头认真地吃着,一句话也不说。
再往后,就是在各方势力周旋,偏又能全身而退,还为了他,孤身入险境,要带他回家。
我那么厉害,谁能打得过我,我想回家,谁能拦得住?你那小身板,还想来救我——
我想见你,很想很想。
许枫桥头痛欲裂,他偶尔也会无助,也会想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他知道这是自私且推诿的,但九岁那年的濒死流亡,让他想起来还心有戚戚。
没有人来救他,所有人都抛弃了他。
现在想起来,也许是那句“等我”,让他再也不迷茫。
许枫桥游离在毡帐中间的道路,最终站在狼头纛下——这是叱罗部王帐所在地。
他曾一直逃避叱罗碧对他的招揽,拒不合作,因为他眼里漠北人是仇人。但现在他管不得那么多,就像卢蕤委身燕王一样,为了救卢蕤,他只能这么做!
不待他命人通禀,侍卫就将帘子掀开,正对上正襟危坐的叱罗碧。
叱罗碧双手撑着桌案,今日又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袍衫。身为叱罗部的实际掌权者,叱罗碧的衣服很多,由深到浅数不清楚,头上的金银钗环不一而足,烛光下朦胧华光,却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你等我很久了吧?”
“吾儿,可想好了?”叱罗碧伸出手去,“看吧,你只能依靠我,我们可是血亲。”
侍卫猛踢许枫桥的后膝窝,逼得他单膝下跪,困兽一般的眼神,死死盯着叱罗碧,“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个条件。”
贺若檀石仍旧用黑布蒙着卢蕤的眼,他让阿桑把卢蕤扶起来,背后靠着堆叠的软垫,一口口往嘴里喂肉羹和乳茶。卢蕤抵抗不过,只好一并受了。
“怎么,让你吃饭还得求你?”贺若檀石抱着双臂。
“哎,在下也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把黑布扯下来。现在小狼主绑着我的手,让我像个废物似的,我明明可以自己吃的啊。”
贺若檀石不想再看见卢蕤那双眼睛,要不是那双眼,白天他就该死在斩.马.刀下,对他的就不是马背了。
彩云易散琉璃脆,绿琉璃一般的眼偏生有一种穷途末路的倔强。贺若檀石从一开始就感觉,这人不会死心塌地跟自己合作,越追问卢蕤的过去,得到的结果可能也不尽如人意。
“斛瑟回来了,你一个人拦住我唱空城计,就没想过我不上你的钩,让你们死在一块儿?”
“小狼主不是蠢货。”卢蕤胸有成竹,“叱罗碧有商队,和燕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呢,也正好认识燕王,那批货物就是燕王给我的,你不信可以看我腰间的银鱼袋。叱罗碧想让斛瑟接过贺若部狼主,小狼主你不愿意,自然要找些外援。叱罗碧垄断商队,小狼主也想开创自己的线路,我说的对么?”
“这就是你今日原本想跟我说的话?”
“是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小狼主那么生气,刀背马上就劈了过来,现在后脖颈还疼呢……”
真是往事重演……霍家寨那次就是,他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孰料被人打晕直接上山,连说辞都免了,现在更是,当场就来了贺若檀石身边。
有时候靠脸确实比靠脑子要更简单粗暴,卢蕤后知后觉,好歹他也是突破重重身言书判选出来的进士,大周朝堂里,哪个不是风度翩翩,谈吐宏雅,令人见之忘俗?
“咳。”贺若檀石开门见山,“你要怎么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