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门硬开能开,但不能硬开。
九方宸张望四下,见一扇窗上映出裴瑾疏的影子,他坐在桌边,低头看着翠微。
“师尊,你刚才的意思不是要当我爹对吧?”九方宸敲着窗问。
裴瑾疏的身影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
完了,麻烦了。
九方宸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师尊,是我会错意了,我以为你又要认我当义子,我是不想当你义子啊!”
“我累了,你回去吧。”裴瑾疏终于开口,下的却是逐客令。
“别啊师尊,咱俩哪能有隔夜仇。你听我说,和好这种事不能耽搁。人生瞬息万变,今天不和好明天你看上了别人怎么办?”九方宸站上了窗台,开始往外拔窗户。
“是,我就是这么轻浮,朝三暮四见异思迁。”裴瑾疏冷声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嘛,我的意思是,贺兰夫人都要安排相亲了,如果真给师尊你介绍了姑娘,你要是生我的气,那岂不是真要去与人相看呐。”
裴瑾疏嗤笑一声,道:“反正你也不愿意当我家人,我为何不能与他人相看?”
“我愿意,我愿意啊,不对,这窗是不是往里开的?”正说着,九方宸脚下一滑,咕咚一声掉了下去。
裴瑾疏身子一震,最终还是坐着没动。
可人掉下去之后就半天没了动静,裴瑾疏忍不住犯嘀咕。
直到窗户传来了吱吱呀呀,裴瑾疏转眼望去,见一只纸鹤正从窗户缝隙中钻进来,费了半天劲,才从缝隙挣脱出来,还翻了两个跟头,接着晕头转向爬起来,又张开翅膀,歪歪扭扭飞到自己面前。
那纸鹤飞歪头看看自己,辨认出自己是它要找的人后,直接躺倒在桌子上,接着身体打开,成为了一张纸。
纸上用正楷书写,规规整整,抬头三个大字,求亲书。
下方写着:今有九州云崖弟子九方宸,年方弱冠,身长八尺有余,姿容昳丽,眉目周正,举止文雅得体。精通理财之道,于妖界田宅广布,金银盈库。恭惟裴家二郎神仪明秀,渊清玉絜,今敢以妄攀淑君子,望共结连理,相敬如宾,岁岁年年,同心白首。
九方宸在窗下问:“裴二爷,既要相看,那此人条件如何?”
他等了许久,终于,窗内传来了声音,“见字不如见面,说得天花乱坠,我总得瞧瞧真人才好定夺吧。”
得到回应的九方宸推开窗户,灵敏地扶住差点被自己碰到的瓷瓶,翻身进来,来到裴瑾疏的面前。
裴瑾疏的眼眶微微发红,他看着站在面前的九方宸抿了抿嘴,道:“既说举止得体,怎还有翻墙之举?”
“我思慕之深,心下急切,裴郎见谅。”九方宸抵上裴瑾疏的额头,轻叹一声,“我也害怕,你不跟我好了,去当我爹了。”
裴瑾疏别过眼:“我要是不跟你好,你还想让我当你爹?想得美。”
九方宸笑了笑,他微微沉吟了一下,拿出那枚琥珀吊坠,放在了裴瑾疏的掌心。
裴瑾疏奇怪九方宸为什么把这个给自己,他不经意往手上一看,马上就发现那块琥珀的中间的灵药都被掏了出来,只留下一个凹坑,他诧异道:“嗯?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年妖界两头海妖打仗,把海水搅得涨了老高,成千上万的水母妖被冲进了镜城。虽然是些低级妖怪,但它们能放电还有毒,成群结队,我怕伤到你,把里头的药取了出来,研成粉末撒在你周围。别说万药谷谷主给的真是好东西,整条街都没水母敢往这儿爬了。”
裴瑾疏张了张嘴,半晌才说:“这是她送给你的。”
“是啊,”九方宸无奈道:“这不是为了你拆了嘛。对我来说这东西和人的安危比起来,是身外之物,和你比起来,更是无足轻重,栾清雅感谢我,我手下她的感谢,仅此而已。”
见裴瑾疏久久不说话,九方宸握住他的手又道:“师尊,我真的就是随手拿着它想了些事情,但绝对于情爱无关。”
“自打从京城回来,你就有心事,但见你似乎不想说,我也没问。今天看你拿着这个东西,我以为你是因她伤情。”裴瑾疏倾身向前,将下巴搭在九方宸的肩上,轻声道:“我希望世界上永远没有能让你苦恼的事和人,哪怕是我也不行,对不起,我想多了。”
闻言九方宸垂下眼帘,他心中当然感动,但亦是苦恼。
果然,他有心事裴瑾疏也看出来了。
最终,九方宸还是决定向裴瑾疏坦白一部分,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是有心事,但和栾清雅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仙瑶。”
“仙瑶?”裴瑾疏一愣,从九方宸肩上抬起头,向他确认道:“倚香楼的仙瑶,那个鸣山上被虎吃了的女子?”
九方宸点头。
仙瑶的舞蹈冠绝天下,裴瑾疏自然知道这个人,况且仙瑶之死轰动了京城,裴瑾晞就算在国公府不出门都知道这事,可他们素来少与京城有交集,九方宸又怎会因她烦忧?
见裴瑾疏露不解,九方宸道:“我在荣国公府门前见了她一面,那年晚春夜宴,我们看她游街,她还记得我们。我们的关系她也看出来了,但没说破。”
裴瑾疏听闻此话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九方宸继续道:“但第二天,她的尸体就在鸣山山顶被发现,这件事蹊跷极了。”
裴瑾疏:“怎么个蹊跷?”
九方宸:“仙瑶明明白白和我说了她要赎身离开,可倚香楼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她要赎身的事情。”
裴瑾疏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可能,仙瑶对倚香楼很重要,若是提前被人知道她要赎身,倚香楼的名声和生意都会受到影响,肯定会多加阻拦,倒不如不声张。”
九方宸:“那给她赎身的人是谁呢?沈驰有句话说的有道理,仙瑶就算作为花魁不算年轻了,可也未到红颜凋谢的地步,天下第一舞姬的名头还是冠在她的头上,若她要赎身,身价定是惊人。蝉暨是个小地方,甚至许多人这辈子都没听过这地方,到底什么人有这个本事拿出这么多银两?”
裴瑾疏沉吟了一下道:“会不会赎身是个说辞,实际是私奔呢?”
九方宸:“这倒是有可能,花魁与穷小子两情相悦最终私奔的事情古往今来多得很,毕竟能拿出花魁赎钱的人少之又少。哎,师伯要是开个价,把你赎给我就好了。
“诶?”裴瑾疏一时恍惚,不是说着仙瑶吗,这聊到哪里去了?
新年第一天,九方宸此刻不想继续和裴瑾疏讨论这些了,他撑着下巴道:“师尊,人若是有价,你肯定贵得很,我是买不起,只能靠你跟我私奔了。”
裴瑾疏一挑眉,眼眸之中流转着笑意,道:“合着刚才求亲书上没一句真话啊。”
九方宸:“妖界的钱又不能拿到这里用嘛,再说你那么招人喜欢,等我赚够钱,早有人把你买走了。”
裴瑾疏:“那你就去买别人呗。”
九方宸点头:“那我就去买程澈,然后去跟师伯说,裴瑾晞,你想要程澈的话,就拿裴瑾疏来跟我换!”
裴瑾疏沉默半晌,道:“命都没了把我换过来还有什么意义。”
九方宸:“……也是。”
“那个仙瑶……”裴瑾疏还想着刚才的对话。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呢!良辰吉时,不说这些了。”九方宸打断了他的话,麻溜地爬上了床榻,朝着身侧拍了拍,再明显不过的招呼。
裴瑾疏耳朵一热,还是上了床榻,在九方宸身边躺下。
九方宸一个轱辘滚进了他的怀里,蹭了蹭他道:“小红花还真管用。”
一边说着说着,九方宸的手顺着他的脊柱下滑,一路像是引起了微小的电流,让他背脊酥麻,那手最终压在他的尾椎上,那个九转赤佛心留下印记的地方,九方宸低沉的声音响起,“师尊,你很暖和。”
裴瑾疏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九方宸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道:“怎么?”
“程澈都叫我哥名字。”裴瑾疏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九方宸笑了,“你想让我叫你瑾疏?”
虽不是正式叫他,可这也是裴瑾疏第一次听见九方宸嘴里说出这两个字,心微微颤了一下。
“不能叫吗?”
“也不是,”九方宸眨眨眼,“是我喜欢叫师尊。”
裴瑾疏有些疑惑:“为什么?”
他觉得程澈私下叫他哥哥瑾晞很是亲昵。
“因为师徒是不可以成为情侣的,可我们偏偏在一起了,我每次叫你师尊,都觉得像是不该属于我的东西被我得到了。”九方宸蹭至裴瑾疏的鬓侧,在他的耳畔轻语道:“你是我大逆不道,犯上作乱得来的。”
裴瑾疏的脑袋轰然一下,在前一刻,师尊在他那里还是个平常的称呼,没想到这个意义在九方宸那里早就变了味,两人有多叛道离经,现下裴瑾疏也回味了过来。
他抬手就捂住了九方宸的嘴,显然乱了方寸:“别说了!以后不许叫师尊了!”
“啊?那我也不能大庭广众教你瑾疏吧?”
“我不管!反正不能叫师尊!”裴瑾疏显然还在蛮不讲理的慌乱中。
“那……”九方宸露出苦恼之色,“爹爹?”
场面陷入了寂静之中。
片刻后,一声巨响。
“好好好不开玩笑,别往下踹我了啊师尊。”
“不叫不叫,以后都不叫师尊了,就叫瑾疏,宗主来了也叫瑾疏。”
“怎么还踹我呀,那除了爹爹没别的叫法了呀。”
……
“师尊,你让我进去吧,外面真的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