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见山蹙着眉,看着陈大娘鬓角白了不少的头发,心里的滋味愈发不好受起来:“您怎么……”
陈大娘眼神有些闪躲,想尽力站直身子,却又像被压了千斤重,只得转移话题:“我……我没事,你呢?走了以后就再没音讯了,也不知过得怎么样。”
楚见山扶着她到了一旁坐下,莞尔道:“我很好,您就别担心了,吃得饱睡得香身体倍棒,您这爱操心的毛病可真得改改了。”
陈大娘被他逗笑了,握着他的手拍了两下:“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毕竟我以前……那么对你。”
叫她眸子垂了下来,楚见山连忙道:“哪有,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早就忘了,再说了,您顶多也就骂骂我,哪次真动手了?”
陈大娘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白千帆这时凑了过来,问道:“这里之前有个算命的老头,您可知他在哪里?我们想找他打听些事。”
陈大娘缓缓摇头,眼神空洞又茫然,哀叹一声道:“你们找不到他的。”
楚见山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问:“他……去哪里了?”
陈大娘静默了会,说:“死了,就在前几天。”
白千帆忙问:“怎么回事?”
陈大娘叹了口气:“他运气不好,逃命的时候摔断了腿,城里又没有大夫,生生熬死的。”
她苦笑一声:“呵,给人家算了一辈子命,也不知道有没有算到过自己的劫数。”
她语气之中尽是怨恨,一件件数落各门派的恶行:“我不管他们谁对谁错,我只指望着过好自己的日子,可他们谁在乎过我们的命,嘴里喊着替天行道,也不过是想走他们自己的道。”
楚见山听得心里不舒服,他从小便知道自己的责任,立志护天下苍生,斩尽妖魔。满口正义人道的话,却忘了寻常百姓不过是想求一个安稳。
“小楚啊,”陈大娘又唤他:“离开这里吧,别再回来了,去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天下这么大,总有一个好去处。”
楚见山问:“那你和小莲呢?”
小莲是陈大娘的女儿,前头死了三个儿子后唯一活下来的孩子。长得圆圆胖胖甚是可爱,以前每次陈大娘骂楚见山,都是她在一旁劝着,她阿娘做了好吃的,也会偷偷拿给楚见山,算着岁数,如今也及笄了。
“我……”陈大娘愣了会:“我大半辈子都呆在这里,怎么都舍不得离开了,至于小莲……”
提到小莲,她神情就有些不自然,磕磕绊绊地说:“她……她和她那死鬼老爹一起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楚见山没敢再问,也许是说他们父女两个远走他乡,不会再回来,也许是说他们早已离开,不在人世。
这个答案太过沉重,就用这样模糊不清的词语代替也好。
陈大娘离开的时候,腰还是佝偻着的,手上提着空菜篮一步步坚定往前走,只是枯叶漫漫遮住了她的去路,亦看不清回头路。
“楚见山。”白千帆叫了他一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楚见山抬头看了一眼泛着灰的天空:“这一切,必须快点结束了。”
少玄宗内,董怀仁受了不轻的伤,正于堂中疗愈,其子董琪在一旁侍候着,不时倒茶添水。
“父亲,”董琪唯唯诺诺开口:“您说……那长锦山真会派人过来吗?”
听他开了口,董怀仁放下了维持功法的手,看向堂外已经没剩下多少的少玄宗弟子,竟然有些许愧疚涌上心头。
他没回答董琪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儿啊,你觉得我错了吗?”
董琪扑通一声跪下,颤颤巍巍说:“父亲……父亲不可能会错!明……明明是那临邑门胆大包天,包藏祸心,父亲是替天行道!”
董怀仁看了一眼这不争气的儿子,没像以前那样大骂他蠢货,而是托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你不必这样奉承我,我走的什么路我自己心里清楚,只是我没想到代价会这样大。”
他紧握拳头,咬紧了牙关,眼神越来越坚毅:“再大的代价我都认了,只要能替你铲除最大的祸害,让你安安稳稳坐上这个位子,我也算能给你母亲一个交代了。”
“父亲……”
董琪眼中含泪看着他,有些不相信这些话竟然是能从他父亲嘴里说出来的,从前的时候父亲只会对他动辄打骂,当着众人的面大喊他是废物,他也就早早认下了自己的平庸,没再争辩什么。
可如今,父亲竟然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这让他从前的那些怨恨显得可笑,随之而生出的愧疚也不知该放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