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泷河。
初冬的冷风揉了揉惺忪的眼,睁开时看见一只手伸出岸边,将一只折好的纸船轻托着放入河面之上。
风见了,吹了口气,纸船于是晃悠了两下后飘走,带着波纹一齐荡远。
片刻后河面归于平静,那时水上唯一的人影才恍然清晰——落花令正哼着不在调上的歌,对着河水整理鬓发。
她的眉眼在水面浮晃,往前几寸处,飘出去的纸船底部被河水洇湿,一幅折了一半露了一半的画像被逐渐晕染模糊。
“~”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落花令轻唱着,语调的尾音上扬,一路腾风而起,扶摇直上——
西城,城主府。
鲤鱼池的鱼儿跃起,头尾交换在空中翻了个圈,‘咕咚’一声撩起一大片水花。
阕无双见了,还没怎么笑,旁边的小孩倒是先拍手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这叫声和‘笑’大约是搭不上边的。声音嘶哑奇怪,张口时不见舌头,只余两双眼睛,明亮如同灯火。
侍从为阕无双打了一把遮阳的伞,城主大人正懒在池塘边搭起的石椅上,盖着毛毯,精神萎靡地打了个哈欠。
小孩转头,去拉他白的不似人的手,拽了两下:“啊,啊!”
阕无双胡乱地点了一气儿头:“嗯嗯嗯,看见了看见了。”
“啊!”
“真看见了。”
“啊、啊!”小孩生气了,攥着他的手使劲晃了两下。
阕无双一皱眉,没来得及说话,余光先瞥见管家走了过来。
影子先至,人踩着影子来,最后才响起声音:“大人,宋家的来了。”
“宋家?”阕无双收手撑起石椅,“老三?”
“老大。”
“哦……他来干什么?”
“说是有要事。”
“行吧,”起身的动作做了一半,阕无双一挥袖子又靠了回去,安然闭起眼:“带他过来。”
“是。”
管家领了命令退下了,片刻后才又领着宋槐江再次回来。
宋槐江一见到阕无双,即跪下身,道:“草民宋槐江,见过城主大人。”
阕无双没看他,平躺着,但伸出手随意摆了两下,示意他起身。
宋槐江没起身,反倒说:“城主大人,草民有要事相告。”
“什么事儿啊?”
宋槐江顿了顿后站起来,见阕无双没睁眼,而他的侍从正面无表情地撑着一把伞,再转动眼珠,又见旁边小孩正双眼放光地盯着鲤鱼池。
他思忖半晌之后,将声音压小了些:
“不知城主记不记得,半年前皇城里被劫走的长歌大人?”
“……”阕无双终于睁开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眨了眨,然后慢慢平移到眼角,轻飘飘望向宋槐江,“怎么?”
宋槐江紧忙回话:“草民今日收到一张画像,画像中画明了这位大人的样貌,并附言休长歌此时连同刺客一起,人就在西城。”
阕无双听罢,轻轻笑了一声,“是吗?”
宋槐江又走近一步,微微弯了点腰,“城主可别不信,我那弟弟亲眼所见,不会有假。”
“虽不知为何陛下没有大肆寻捕,但找到休长歌、抓住刺客,总归是大功一件。”
阕无双笑着听,点点头,“确实……画像呢?”
宋槐江从怀中掏出画像,再前行几步,终于走到阕无双面前,双手递上。
阕无双伸出两根手指接过折成了三折的画像,展开时撑开的伞在纸上落了一半的影子,另一半上黑色的线条则从纸面逆着光透出来。
阕无双看了一会儿,指尖捏着画像相对的两个角,然后说:“是好看。”
他顿了顿,接道:“那这样吧,小兽,过来。”
“?”
宋槐江这时才又看向池塘边蹲着的小孩,不明白阕无双为何唤他。
小孩背对着宋槐江,埋着头,听到声音才缓缓转过来——
“!”
宋槐江一怔,骇然睁大了双眼。
那小孩满口鲜血,手中抱着一条濒死的锦鲤鱼,锦鲤腹部连带着鱼鳞缺了一大块生鱼肉。
生鱼肉在小孩口中咀嚼。
“什么啊,”阕无双皱起眉,“你原来是想吃啊?”
阕小兽难听地‘啊’了一声,露出一口尖利的牙粲然一笑。
“别吃了,过来。”阕无双捏着画像朝他晃了晃,小兽扑过去,一脸扎在轻飘飘的画像上。
“唔。”
阕无双:“去,把这个人找出来。”
小兽的脸紧贴着画像,呼吸喷的纸张轻动。
阕无双夹着画像的手指一松力,纸张便晃悠着从小兽脸上滑落,露出纸后小兽那双出奇明亮的双眼——他一直盯着画像直至它悄然落地。
阕无双:“找出来,咬死他。”
……
“哼哼哼,哼哼哼。”
泷河边歌声还在继续,但河面上已然没有了女子的倒影。
纸船飘走了。
……
宋槐江走后,阕无双依旧躺在石椅上,但跷起了双腿。
他的侍从还是撑着伞,听见他说:
“宋家这几个草包,也就老三是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