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泰帝巳时出殡,辰时三刻,府门外的禁军撤离,柳映真登上望楼,摘下白灯笼。
今日宫里有人敢来问罪,她就敢不做人臣。
纸钱满天飞,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的禁军停在端阳门前,百官肃立,刘玚的梓宫停放在六驾马车上,从门里缓缓驶出。
刘静姝跟在车后,环视群臣,不见洛闻音。典吏清点人数,上报安国军下辖诸将无一到场。
这确实反常,淄顺路远,江禾又身系边关宁定,不回朝在情理中,但三县距望京不过数十里,隶属京畿,三卫大将军应当入京奔丧。至于长戎卫将官,就在城中,不到场完全说不过去。
刘静姝看一眼许沅姬,心里一阵慌,莫不是洛闻音出了事?
巳时已到,太常卿掌心捏出汗,秦王是大行皇帝的女儿,这人不在场,梓宫无法奉移。
黄彦锡胜券在握,凄切地抹着脸:“陛下,秦王不遵孝道,该着人到安国府问罪。”
瞧他一副死爹的神情,许沅姬扶正鬓边白花,冷声道:“秦王闭府为大行皇帝服丧多日,今日或许有要事不能前来,你说她不遵孝道,拿得出证据吗?”
黄彦锡挤出两滴泪:“太后容禀,这朗朗乾坤,何事能比君父重要,就算秦王有事,那也是她一个人的事,怎么连安国军下辖众将也不来,臣看这是秦王拥兵自重,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他专注于演护主忠臣,忽略了穿插入话语间的磕擦声。
“所以你想怎样?”燕岚骑着逐风从白茫中走来,她轻装在身,鞭指站在众武将前的孙谌,“秦王为什么不来,黄寺卿不如问问这个奸贼。”
刘静姝扶棺惊呼:“燕岚!”
初听声音,黄彦锡还不愿相信,听这呼声转头,闭嘴时差点咬到舌头。
这人不是死透了吗,怎么还活着?
燕岚出现在端阳门前,意味着黄彦锡的努力白费。他计划的核心,是用燕岚的死来击垮洛闻音,既然人没死,这把夺命刀就没用,更为致命的是,孙谌或许暴露了什么。
刘静姝由惊转喜再转忧,看着那根高悬的马鞭:“孙谌做了什么,竟被郡主称为奸贼?”
马鞭落下时,驿卒行至百官前,他手举军报,矛头直指孙谌:“小人奉命向京城传送淄顺急报,孙统领却说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安国府,不得已,小人只能等到今早禁军撤离,才将军报呈送到秦王殿下面前。”
燕岚拿过军报,白纸黑字铺在刘静姝眼前:“乌阳人在东境集结,孙统领却不让人入府告知秦王,难道是私下通敌,要将京师拱手让给乌阳人?”
人是孙谌亲自带手下拦的,没想到拦下个驿卒,会成为通敌罪证,面对这乌有的罪名,他无法辩解,又不敢把责任推到皇帝头上,只能磕头道:“臣冤枉。”
“你冤枉?你不拦这驿卒,秦王昨日就能处理好此事,也不会临时遣回那三位大将军,因军务无法来为先帝送行。”燕岚视线扫向黄彦锡,“黄寺卿不问青红皂白,诬陷秦王拥兵自重,难道是孙谌的同谋?”
她下马,对百官拱手:“秦王一心为国,却要被奸臣诬指不遵孝道,先帝在天有灵,若知此事,只怕无法安息。”
黄彦锡不知禁军拦下淄顺来的驿卒,但这时候多说一句,就有可能被对方抓住把柄,他心里问候着孙谌的祖宗,自扇一巴掌:“臣眼看时辰已到,一时心急才胡言乱语,但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见。”
百官本就对禁军围安国府颇有微词,秦王不见外客,关闭府门就行,那么多禁军守在门前,跟软禁似的,这会儿要求惩处国贼的呼声高涨。
许筠抓住来之不易的机会,一本正经地发问:“先前宁大将军的尸身存放在禁军大院,莫非她是被害死的?陛下身系社稷,千万要明辨身边近臣。”
群臣回忆洛闻音回京那天的情形,越想越觉得她说的有理,有人窃言刘娴君是被人设计谋害,毕竟三十年的太女,仁孝形象深入人心。
再议论下去,就是刘静姝锝位不正,黄彦锡率先跪下:“请陛下诛杀国贼。”
“陛下明鉴!”孙谌磕破了头,“臣、臣是......”
要说什么,奉旨行事,可刘静姝从没亲口下令禁军兵围安国府,他恍然悟到自己从棋子变成弃子,伏地大骂:“奸贼,是你害了我!”
燕岚揪起那颗脑袋:“是谁,说出来,说出来你或许还有活路。”
孙谌不想死,但他不能说,供出黄彦锡,这人没准会把所有人拉下水,只有刘静姝坐在皇位上,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沈涵仪带着长戎卫向端阳门围过来,燕岚摸出孙谌怀里的令牌,抬眼看向刘静姝:“戍卫京畿、保护陛下的重任,还是交给长戎卫,禁军暂由臣代管,严查后再拔擢可信的人担任统领,至于孙谌,押入北衙狱,待殿下处理完军务,再做定夺,陛下以为如何?”
玄衣玄甲一眼望不到边,压碎点缀望京多日的惨白,黑底红字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脚下土地在颤动。
群臣逐渐明白过来,因军报被拦,秦王发动兵谏。但凡谁敢说一声不,就是和孙谌同谋的国贼,他们齐声道:“郡主所言极是,请陛下允准。”
而刘静姝正看着燕岚。
这是拥有新身份后,她第一次看燕岚。
昭澜郡主总是以笑颜示人,极好相处,可如果有人对洛闻音不利,那杏仁眼里弯出的不再是善意,而是割喉的弯刀。
刘静姝没有选择,许筠刚才说过,孙谌是天子近臣,她要是说不准,就是不辨忠奸的昏君。
沈涵仪押走孙谌,哀乐齐奏,群臣恸哭,梓宫移入皇陵。燕岚领着一万长戎卫走在百官后,全程没下马,只在中途支开乐晗。
不要说哭陵,没开棺鞭尸,已经是她给老头子的最后体面。
地宫石门关闭,宁泰朝封存在那堆夯土下,乐晗换了府里的衣裳,咬着个饼子跑来,眼角晕开笑:“主子,暂时没事。”
燕岚松开缰绳,仰头看到一缕日光,她让列队的士兵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