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散着热气,洛闻音推开汤碗:“我们凝烟大琴师也是个痴情种,等了负心汉好多年。”
鱼汤解酒,但她不喜欢嘴里有那股味道,燕岚还记得这话,汤碗推到面前的瞬间端起碗,递给凝烟。
横竖是孤身一人,不用在意嘴里什么味。
凝烟十几岁离家闯荡,年轻懵懂,遇到个白面书生,听几句蜜语,就把自己交给那书生,两人快活了一段时日,书生不辞而别。她身上没有盘缠,便来望京当琴女,几个月后,书生打探着找到这儿。
“说他迫于无奈才离开,请凝烟不要怪他。”洛闻音抬手揉太阳穴,衣襟下的雪白露在燕岚眼里,她边倒酒边笑,“那书生还留了枚玉珩,这些话我听了几十遍,能倒背如流。”
凝烟千杯不醉,越喝越愁,竹竿一挑,打翻一盏河灯:“事出有因,他不能算负心汉。”
酒热上头,洛闻音捉起燕岚的手贴脸上:“你听听她这话,真正把你放心上的人,是肯为你付出生命的,自己离开还要找借口,这种男人就是孬种。”
那是凝烟的第一个男人,多少带点真心,她心存偏袒,不肯争论,一杯接一杯饮酒。
手心贴得滚烫,燕岚知道洛闻音有了醉意,这人喝酒不脸红,不到烂醉也不会脸白,要判断是否喝多,全靠闻和摸。
杯中酒闻起来清甜,不像烈酒,她端起酒杯,闻到绵长浓烈的后味,才知这酒后劲十足,便把酒杯放回去。
这举动让凝烟抓到话题,她推杯过去:“郡主怎么不喝,这可是我亲自酿的桃花酿,比宫里的酒都好。”
“她明早还要上朝,不能喝。”洛闻音再把酒杯推回去,“话说那个书生后来有消息吗?没听你说过。”
凝烟怅然若失:“谁知道,他说三年不来找我,便是死了。”
“噢,那就是死了。”洛闻音眯着眼嘀咕,仿佛又在瞬间恢复清醒,睁大眼拍打石桌,“男人的嘴你也信,他就是不想来找你。”
话音刚落,那杯来回推过两次的酒推到她面前。凝烟遭提旧事,决心要收拾这坏小孩,将酒倒满:“郡主要上朝,殿下替她喝,你们本是一体。”
夜已深,千盏孔明灯齐放,烛火映月,夺去了漫天星辉。
洛闻音喝光了酒,开口时酒气洒在燕岚耳廓:“那里有灯笼,叫凝烟去帮我们摘下来好不好?”
虽然凝烟是海量,喝了这许多还是感到飘忽,闻言脑子里一嗡,仰头看向飘远的孔明灯:“那些都飞天上去了,我够不到。”
洛闻音揉着眼睛,先看清那些灯笼,一看近在眼前,再看远在天边,她一动就头晕,靠在燕岚肩头,小声嘟哝:“那你拿把梯子不就爬上去了。”
凝烟觉得把孩子收拾太过了。
途中燕岚传来几个眼神,她视而不见,只管劝酒,这一晚还没过去,报应说来就来,她整衣假装要行动,道:“那距离远,你去睡一觉,行了我就回来了。”
燕岚立刻搀起洛闻音,直奔雅间。
屋里陈设不变,点着冷松香,备着温水点心,云笙坐在软垫上等候,屋门一开便知今夜回不去,主动煮来醒酒汤,才到隔壁休息。
汤匙送到嘴边,洛闻音不像上次那样张嘴,别开头道:“我没醉,不喝。”
怕她不小心弄洒,燕岚端开醒酒汤,往矮桌边去,蜜浆还没调好,床边就传来阵窸窣声。
躺在床上的洛闻音滑落下来,背靠床沿坐得笔直,一只手抓着香囊。
燕岚忙端着杯子过去,却看到那双眼无辜地看着她,眼睛的主人有点委屈地发问:“你不要我了吗?”
洛闻音醉了酒,尚有两分清醒,如果能忽略死不承认自己醉酒,确实乖巧地像个孩子。
“我怎么会不要阿音。”燕岚给她看杯子里的蜜浆,“我只是渴了,去倒杯水喝。”
洛闻音怔怔地盯着水杯。
燕岚抿了一小口,趁机指着醒酒汤:“那个我也要喝,阿音先坐会儿,我喝完了再来陪你。”
“那我可以喝吗?”洛闻音学着她先抿嘴再抬手,“那个我也想喝,你喝的我都想喝。”
醒酒汤还冒着热气,燕岚端过来,舀起小半勺,不待她吹凉,拿勺的手就被按住,汤水倒回碗里,溅出几滴落在衣袖上。
“不要这个。”洛闻音保持不住平衡,向一边滑倒,“要用这里喂。”
一根冰凉的手指戳到燕岚嘴唇上。
这样不会呛到吗?
燕岚含着醒酒汤,小口渡给洛闻音,看到她喉头吞咽,才敢喂下一口,喂完醒酒汤,又喂蜜浆,不觉过去小半个时辰。
小窗外夜色朦胧,孔明灯已飞远,不知落在哪座山头,屋内烛光明亮,与天街星河遥遥相望。
蜜浆的甜味残留在口中,佳酿的醇香浸入齿缝,烛光暖而热,在图上映出洛闻音的轮廓,她闭上眼,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燕岚倚着床沿,让自己的身影也映在秋景图上,她仿佛看到了以后,在这虚与实结合的影像中呢喃:“阿音,离开了望京,我们该去哪儿?”
“去草原。”
听这如梦呓般的回应,她想问个仔细,可洛闻音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