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灵七天,她吃睡都在灵堂里,送走一波悼念的人,又迎来另一波,百遍千遍地重复着感谢语。
洛闻音没回府,晚上在厢房找间屋子休息,白天就在灵堂外陪着,有很多个瞬间,她以为长姊成了具行尸走肉。可出殡那日,刘静姝大哭一场,在之后的答谢宴上谈笑自若,甚至击节而歌,感叹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宾客看不见黑夜,赞叹郡王洒脱,洛闻音当她悲极反笑,待人去席散,坐在喧闹后的残象里,担忧道:“阿姊,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别笑了。”
粉黛难遮的憔悴脸,配上灿烂的笑,实在看得她心慌。
“阿音,父王久病,如今去了,解脱了,我是真替他高兴。”刘静姝灌下一大口酒,笑还挂在脸上,“祖父死在春日,父王也死在春日,你说这是不是他们的命?”
洛闻音看着她,在那个笑里看出了股狠劲。
刘静姝摔了酒壶,拍掉头上的麻冠,咬牙道:“如果要我死在春日,我绝不接受。”
这不忿来自刘玚的猜忌,洛闻音一直如此认为,她喉头滚动,要说几句轻松的话,旁边的笑语怒骂归于一句温和的劝说:“快回府去吧。”
“你这么久没回去,燕岚要担心的。”刘静姝轻拍她的手,“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阿姊再帮你盯着黄彦锡。”
说到黄彦锡,洛闻音趁机问:“他给阿姊弄周边的宝物了吗?”
“别提,收了我一盒宝物,人都见不着。”刘静姝道,“我得把他逮到,不然那些宝物都打水漂了。”
看来黄彦锡的确有问题,洛闻音打趣道:“阿姊,没准他早把你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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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里,何俨辞官,刘玚再三挽留未果,准其三日前离开望京。那两兄弟轻判了罚俸半年,放归禁军,百姓不满,不能去围刑部大院,就趁夜往郑其儒府门前扔臭鸡蛋,泼狗血。
燕岚在府门前接到洛闻音,飞快把这几件事说完,顿了顿道:“我去拜访过何尚书,得知真相,在她离京前给她写了封信,让她在民间多听多看。”
洛闻音跨过柳映真备好的火盆:“其实不用麻烦,民心什么的我用不上,不过你要是乐意,随你就好。”
燕岚双手圈住她的腰:“在千军万马面前,这些用不上,但朝廷诡谲,要未雨绸缪——又瘦了。”
“每次都说瘦。”洛闻音展臂踉跄,“我快被风吹走了。”
寥寥数语,道破玄机,这人像只在宦海里沉浮多年的狐狸,思虑周全,做事总留后路,连潜在的疏漏都要杜绝掉,这样的人如果是敌人——
燕岚扬起宽袖作势挡风,从袖中抖落信函,她道:“岭北府送来的,半个时辰前刚到。”
洛闻音捡起信,信封上盖有朱印,这是封加急军报,拆开来看,果然是昆弥七部有动作。
岭北生活着林间部族,统称昆弥七部,这些人披发赤膊,身裹兽皮,极善野战攀登。他们以狩猎采集为生,有时会劫掠边境百姓,岭北府曾出兵围剿,却因林间烟瘴,不战自溃。
年前,七部挑选百名勇士,潜入岭北府治所曲邱,被守城将察觉,将他们射杀在翁城内,并将尸首吊在城墙上示威。
昆弥人消停两月,在首领贺顿的带领下,又开始袭扰城郭,百姓春耕,不堪其扰,岭北都督莫杰上书请示朝廷,出岭北府半数兵力深入林间,彻底剿灭七部。
洛闻音把信递给燕岚:“加急的,从曲邱送来要用十三日,发到兵部则要十六日,如果这三天里我批了,发到兵部那封就不会再奏。”
兵部和其他五部不同,所属官员要参与立教殿朝议,与军务有关的折子却要递给刘玚。
燕岚看完信,未就是否出兵发表看法,而是道:“你不要批,让兵部把军报呈给老头子。”
洛闻音坐在秋千上,露出赞许的目光,示意她继续说。
“岭北府有六万兵力,七部总人口不过三万多,这是场必胜的仗。”燕岚摇晃着秋千,“这种等人捡的军功,老头子会给谁呢?”
洛闻音踩着石砖,让秋千停下。这样的人如果是敌人,将是个可敬又可怕的对手,还得感谢那碗毒药,把她们拉上同一条船。
她摸到扶着秋千的手,把头靠上去,声音软绵绵的:“我们去睡觉,我这几天都没睡好。”
“讲个鬼故事。”燕岚抬手遮住洒落在她脸上的阳光,“我姑父来了,已经在正堂里坐了半晌。”
洛闻音立刻起来,举步如飞地去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