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坐不直,头部到臀部歪成一条斜线,随马跑动左右摇晃,像只断了引线的风筝,说不出有多滑稽。
黑色大氅下,燕岚穿一身棉白袍,从前面下马失败,老实地扶紧马鞍,笨拙地从后面爬下去,按着腰走进马车。
一路颠簸,骨头几近散架。
看着和雪地同色的白,洛闻音挑剔道:“脱了。”
燕岚顺溜地脱下大氅。
这回真成了雪地里长出一颗头,洛闻音皱眉:“这身!”
“不好吧。”燕岚扫了眼,周围上百号人,全是女子,还是不好意思,“要做什么也得背着点人。”
“这一身白怪难看的。”洛闻音敲她脑门,不忍直视地眯眼,“你这脑子装什么的,上车脱。”
燕岚悻悻跟上车,替刚才的非分之想找补:“我脑子不灵活,竟乱想些。”
车里备着替换的常服,洛闻音选了套浅蓝色骑装,问道:“你追来有事吗?”
腰带解开,白衣松落,露出腰间的香囊,燕岚拿起道:“来给殿下送香囊。”
“就放这儿吧。”洛闻音头晃了下,不知指哪儿,把骑装放回原处,“那你不用脱了,可以回去了。”
燕岚脱掉外袍,只剩里衣,还是白色,怕再遭嫌弃,用大氅盖在身前:“我想陛下请了旨,殿下身体抱恙,让我这个药丞随行,方便照顾殿下。”
查军的真实目的,洛闻音没对别人提过,想了想便道:“我去兴平县,是有别的事要做。”
“我知道。“燕岚反穿大氅,自觉地拿出骑装,“所以一大早去请命,我听过那人的声音,没准能帮到殿下。”
都要找黑衣人,共同目的这不就来了?
骑装是给柳映真准备的,燕岚身形和她差不多,只是略高些,冬衣厚长,穿起来倒也合适。
香囊是锦布缝成的,表面用彩线绣了只燕子,贴鼻能闻到淡雅的清香,还有若有若无的冷松香。洛闻音把香囊系在腰间,视线移向轩窗外。
追了半个上午,不是冲她来的,如果不知此行要查黑衣人,燕岚不会请命前来。
果然不能对她人抱太多期待。
午后转晴,洛闻音摘下香囊,放在换下来的白棉服上,不咸不淡道:“我带你骑马去。”
屁股沾着座椅,燕岚根本不想动。但凡动一下,胳膊两腿还有腰腹,没一处不酸疼,一听要骑马,连连摆手:“我想练习骑术,不过修养两天再说,这老腰都要颠断了。”
“骑术不精才要多练。”洛闻音道,“趁热打铁效果最好。”
雪后的太阳格外冷,照在身上毫无温度,燕岚探头出轩窗,立刻缩回:“殿下别去了,再吹冷风万一又起热,晚上要难受的。”
洛闻音执意要下车:“不会,你来前我已经骑过一次了。”
燕岚拽住衣袖把她拉回车座上:“那更不能去,好了再去。”
“我偏要去。”
“不能去。”
“......”
两人来回重复了几遍后,燕岚挡在车门前,大声道:“洛闻音,我说了不许去!你到底会不会爱惜自己的身体!”
道上平整,马车行走得稳当,但车厢里站着不好保持平衡。她的身体轻微晃动着,双手紧抓木轴,站在车门前像一堵铁墙。
争论骤停,窗外投来柳映真看热闹的眼神。
短短三天,两次被同一个人吼,这让洛闻音想到幼年时母亲的责骂,心里一阵酸胀,掀落白棉服,压着嗓子道;“不去就不去,非得叫那么大声。”
明知对方是一番好意,却心生抗拒。这些年来,她习惯了别人的顺从,对这种忤逆式的善意,不知该如何接受。
好好一句话,说出来却带冲味,燕岚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不是我的本意。”
洛闻音却道:“你下车去。”
燕岚理好棉服,捡出香囊,挂在栓帘幔的木梁上,咧着嘴喊疼:“我这腰实在是酸疼,殿下可怜我,让我在车上坐会儿。”
洛闻音没回话,和衣躺下。
这马车比那辆云车宽敞,大约九尺见方,车厢内放有木桌软塌,像间可移动的小型客房。
没有继续被驱赶,燕岚默认可以留下,坐了许久不闻动静,探起身子看一眼软塌。洛闻音朝里侧卧,似乎睡着了,便轻轻推上轩窗,拉开被褥替她盖上。
平兴县距离望京不过五十里,照官道的标准速度,五个时辰就能到达。入城时正赶上晚市,街上满是油炸果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