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去佛堂呆会儿。”洛闻音太久不动,刚迈开腿就一阵晕眩,她扶着博古架站定,扯出一丝还算自然的笑,“没事,腿麻了。”
柳映真满脸敷衍地点头,缩回准备搀扶的手。
寒衣节的夜晚,洛闻音彻夜难眠,以前在军中,点盏灯枯坐一夜。这两年在京中,她在府中修建佛堂,每逢朔望日,就在佛堂里点上一炷香。
青烟盘绕,笼着佛像慈悲的眉目,远看在笑,近看在哭。
世人求佛,佛半闭着眼俯瞰人间,不愿跌落尘埃,哪知世间疾苦。那泥塑的菩萨,给不了活人庇护,却受着万千香火。
真可笑啊!
洛闻音背靠供桌,恍惚间看到了母亲。
她杀掉劫持母亲的贼人,就像踩死一只蚂蚁。匕首没进男人的胸膛,血已经流尽,洛宓唇色惨白,布满血丝的眼里露出温情,似乎要把冷透的尸体捂热。
粘稠的液体漫向脚下,向上攀延,沾了满手,她擦净手,去拉母亲,一颗头颅滚落到手里。
死掉的男人,七窍流血,龇着森白的牙,面容扭曲。
洛闻音冷汗涔涔,可那颗头就像扎进血肉里,用尽力气依然扔不掉。殷红淹没了视线,她逃不出去,在满目鲜红里寻找母亲。
找到精疲力尽,就睡在血海里,陷入昏沉的梦境。
母亲自戕而死,又死而复生,拉着男人走了过来,睁着写满恨意的眼,举起那把沾满血的匕首。
她动弹不得,亲眼看着匕首扎进自己的胸膛。洛宓在笑,似乎享受着大仇得报的快感。
血灌进胸腔,好冷。
窒息感钳住喉咙,洛闻音无法呼吸,认命地放弃挣扎,却被一阵刺痛惊醒。
线香烧尽,香案上落满香灰,她看了眼墙壁,又看了眼佛像,如若无事般吹熄蜡烛。
天刚蒙蒙亮,柳映真推门进来,她在外面守了一宿,眼下两团乌青,身上还带着寒气。
佛堂里阴沉,洛闻音在佛像前默立片刻,摆齐供品,熟练地清扫香灰。右手还在疼,但比夜间好很多,抓握羽扫不成问题。
憋不住的哈欠声接连响起,她扫完香灰,道:“去休息,不用跟着我。”
支走柳映真,洛闻音回到后院,鞠一捧冷水洗了把脸,喝下杯热水暖身,坐在槐树下摩挲玉佩。
白玉光洁如羊脂,质地细腻,经巧匠雕琢,刻出飞鸟乘云。
五岁那年蒙学,母亲把这枚玉佩塞给她,揪着她的小辫道:“你要像鸟儿一样飞出高墙,不要困在宫里,走得越早越好。”
时至今日,她还是没能彻底悟透这话。
指尖摩出热汗,朝日唤醒大地,不太想见的人不请自来。
燕岚越过带路的侍女,大步流星走到石桌前,解开麻绳,摊开油纸。
清凉的味道直冲脑门,洛闻音觑着那团褐色膏状物,不悦道:“你又要唱哪一出?”
燕岚一大早出门,跑遍城西药铺,买了活血化瘀的药膏,饿着肚子赶到安国府,被阴阳一番,还乐在其中,笑道:“给殿下的手上药。”
“我说了不用。”洛闻音手还没缩回衣袖,就被按在桌上,她忍住动粗的冲动呵斥,“你放肆!”
燕岚刮起一块药膏,学以致用道:“殿下只说臣没有药,没说不用,今日臣带了药,自然是用的。”
她怕被扔出去,动作很快,刮药的木板挥出残影。
右手被抹得黏糊,看不出肤色,洛闻音差点被气笑。还没笑出来,手背上先凉后暖,药效发挥,痛感消退了不少。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是不能再骂,想到燕菀的信,她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臣......”燕岚没什么话要说,全凭一股劲冲进来,遭此一问泄了气,低下头怕被看穿心思,“臣只是希望殿下身体安康。”
熟悉的感觉,洛闻音又想逗人,挑弄道:“燕医佐,要不要我带你出去。”
燕岚一门心思想遮掩,没在意语气,只听这句话,顿感意义重大,相约出去玩,走进内心的第一步。
想归想,当值女官的自觉让她只能忍痛婉拒:“臣今日有公务在身,不能陪殿下出去。”
洛闻音抬脚,道:“要去向陛下复命吗?”
燕岚坚决不转身,苦着脸应答,果然听到“这样啊”。
逗人初见成效,洛闻音一反常态,话音才起,人已离开石椅:“那快走,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