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次信息素失控的诱导因素是什么?”女医生的黑发间掺着几缕白发,看着不过四十多岁,言语间却有种常人身上见不到的平和。
“抱歉,程医生,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清楚。”陈聿笙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里,不疾不徐地叹了口气:“好像是因为他说了什么话……”
程鹭当私人心理医生已经有二十年之久,她虽专业知识过硬,在国内数一数二,却脾气古怪,只接待些有钱又闲的客户,自己也落得清闲。眼前的客户请她到自己办公室里,人还身着一身烫熨平贴的正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十分年轻却面带疲相,只一眼就让人清楚这疲态只是关上门后一瞬间的流露,一旦办公室的门户大开,所有人都只会看到万事当头仍泰然自若的老板。
“所以你不愿意听他说的话是吗?”程鹭颇为好奇,端起桌上的特供汉阳云雾茶抿了一口——这茶不便宜,次的次,好的却稀有至极,要用尽人力物力,耗费不少金钱才能得几斤,放在办公室待客倒也显得做足了礼貌。
不过这茶不同于寻常绿茶性寒,不仅口感温和,特性也偏暖,体质寒凉的人应该会更喜欢。
陈聿笙不作声,程鹭也不催,从善如流地岔开话题,避免激起陈聿笙潜意识的反感:“我上次来还不是这款茶。”
上次给陈聿笙做咨询不过是两周前的事,今天办公室里的茶叶已然全部换新。
“嗯,”陈聿笙从嗓子里发出声音:“他身体不好,喝不了寒性的东西。”
只可惜换过的茶被登门做客的人喝了一轮又一轮,付销也没踏进办公室跟他心平气和地喝过一次茶。
程鹭给陈聿笙做了三年心理医生,按两周一次的频率,虽说陈聿笙大部分时候借工作之由缺勤,但还是十分大方的按年支付报酬,并且做咨询的时候还是相当“配合”——程鹭从他口中基本了解了他磕绊的前半生,借此分析陈聿笙信息素失控的病因,也是陈聿笙找她的初衷。
但陈聿笙也相当“不配合”,对于她能知道的与不能知道的部分早已划分清楚界定,几十次的心理咨询中,程鹭每次能汲取的新信息聊胜于无,大部分时候都是陈聿笙在重复一些说过的信息,或者岔开话题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消磨,两小时咨询时间一到,陈聿笙还十分善解人意的不拖延时间,直接礼貌地打发她走人。
一来二去,程鹭也算明白了,陈聿笙就是单纯的不信任自己——一直说他认定的安全范围内的话,除此之外一个多余的字都不会说。
年轻时程鹭不喜欢忙工作,因此选择成为私人医生,但并不意味着没有职业道德,她并不打算收钱不办事,没过多久就以“能力不足”的理由让陈聿笙另请高明。出乎她意料的是,陈聿笙并不打算换掉她,反而自暴自弃似的婉言称跟她聊天很舒服,愿意以朋友的身份买她每周的四个小时。程鹭想到其他难说话或者直接变态的奇葩客户,最终还是选择把时间出售给陈聿笙。
程鹭耐心地等着陈聿笙组织语言,她清楚这种人的大脑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此刻正逐字逐句地核查哪个字能说、哪个字应该烂在肚子里。心理医生的耐心似乎都是无限的,直到昂贵的汉阳云雾茶凉透了,陈聿笙才略带沙哑地开口:
“他说了些对我们关系很不抱希望的话,我最听不得这些话......当时脑子一炸就不行了,在车上的那几分钟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刚见面那天晚上,他从床上弹起来就想摸我的脸......他应该是想我的,他肯定是想我的......”
发情期的omega不一定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被定义为“想”或者“不想”某人,他们甚至事后连行为本身都记不住。
“那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什么事了?”程鹭声音放的很缓,似乎在期待下一句。
然而没有下一句了,陈聿笙总不能如实相告——说他自己趁人之危了,哪怕付销以为自己被强/暴了吓得差点昏厥,知道是他后又边痉挛边哭着求他不要做。他陈聿笙整整四年没见过会喘气的付销了,付销流了一夜的眼泪都没把他的心泡软。事后还挨了付销几巴掌,从此过上了三天两头被付销扇的眼冒金星的好日子。
“太久没见了,四年前他把我像条狗一样扔了,我心里恨他......说话语气挺不好的,话也难听了点......信息素失控还差点带着他出车祸......”
陈聿笙说了几句声音就变了调,听着实在不算冷静,办公室的alpha信息素浓度直线飙升,程鹭感到一阵剧烈的压迫,于是及时止住话头:“信息素失控还是可以控制的。”
陈聿笙抬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眼尾泛着一抹可疑的红。
“正常人想缓和或发展关系,应该采取温和一点的方式,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旧事,但如果信息素失控太频繁,后期会越来越难控制,很容易伤害到别人,你......”
程鹭的声音变了调,因为陈聿笙的表情突然堪称失态——第一次在她面前难堪地闭上眼,通红的眼角滚出两滴眼泪,顺着太阳穴滑进鬓角。
“我心里恨他,但一知道自己恨他又难受,我怎么能恨他呢......没有他六年前我就饿死了,哪怕他把我扔了,踢了,像丢垃圾一样不要了,我都不应该狠下心恨他......越恨他就越想他,越想他我就越怨他……”
程鹭喉咙上下滚动,半晌才从陈聿笙失态的样子中回过神来,艰难地补了一句:“毕竟你想要的不是个仇人......”
端着茶杯的手紧了又紧,陈聿笙始终没喝下那半杯凉透的茶。
想要得到,就必须要舍弃什么,金钱也是,情感也是,上天决定赠予礼物的时候已经是明码标价过的,或许一段修复好的关系,代价只是无数个日夜里根深蒂固的怨念。
“时间到了,不用送,你好好想想......”程鹭递给他一张名片,来自一位AO腺体类药物医师:“相比或许过不久就不再需要的心理咨询,我认为你短期内更需要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