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岁月慢,离开时仿佛仍旧是寒冬。
天地盛白,即便有深绿横亘其中,仍然苍凉。
春风是软刀子,抚摸过白兰即的脸,留下的只有一片细密的疼痛。
部族里骑射训练的动静让她侧目,身边监视的轻骑却不容耽误,严厉拽走了缰绳,白兰即甚至来不及回一趟营帐就先被带去见霍讷耶。
武器和包袱被王帐外的将士卸下,而后进去禀告她的到来,白兰即心头惊跳了一下,想到了贴身放着的信件,步伐骤然放慢。
适时,哲旗格牵着伊拉走了出来。
白兰即认出那个孩子,霍讷耶的第七子,如此面前女人便是小阏氏了。
她生得倒是白净,跟草原上一贯黢黑粗犷的长相不同,五官精巧圆润,有几分中原女子的貌美,两颊的雀斑又给她温婉的面容增加几分野丽。
而满鬓的流苏银饰中也插入了一只扇形的凤鸟华胜,金叶服帖凤凰腾飞,白兰即一眼就认出那是中原的技艺。
白兰即赞叹一声,突兀地伸手摸去,又恍惚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不安地朝哲旗格行了个潜北的礼节。
“抱歉阏氏,这头饰太美,让我一时想到了家乡。”
哲旗格虽然吃惊,却没有怪罪她的无礼,笑着说:“是小世子做的,我也很是喜欢中原的小玩意儿。我记得他跟你关系不错,一定送你了更好看的宝贝。”
白兰即神色不变,绕开了菩疑:“我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发饰,但我会编中原的发髻,阏氏若是不嫌弃,愿意博夫人一笑。”
哲旗格意外看了她一眼,客套地答应了,白兰即冲她点点头,撩帘入帐。
霍讷耶独自站在沙盘面前摆弄,只是一眼扫去,白兰即就看见代表着乌赫的白狼图腾遍布。
她还未开口,帐中迎上来两个护军将她一把拖去屏风后面,不由分说开始搜身。
“滚开!”
两声巴掌脆响后,屏风轰然倒下,护军滚了出来。
“霍讷耶,要杀便杀!”
霍讷耶的目光游走过白兰即震怒的面容,最终停留在她空空如也的手腕上,神色有了细微变化,最终呵退了护军叫来两个女奴隶来检查。
“从外面进来的人,必须搜身。”
白兰即仍然面色铁青,即便换成了女子,脸颊不断上升的温度也提醒着这种屈辱。
霍讷耶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菩疑对你实在是不错。上一次我见他如此珍视什么,还是数十年前得到一只从中原的木头疙瘩。喜欢的不得了,谁也不许碰,睡觉还要捂在被子里,解开之后确是再也没有见过。你之于他,不过如此,新鲜难解。”
白兰即冷笑出声:“可惜我的用处没有那么大,我之于他,分明是他游猎时会遇到的毒蛇,一牙毙命。”
霍讷耶手中的旗子猛然投掷过来,射穿屏风,白兰即偏头躲过,在噤若寒蝉的女奴中间露出微笑,出了胸中郁气。
奴隶们将衣物仔仔细细翻找了几遍,甚至把她的头发都掏散了,的确什么都没有。
霍讷耶终于坐上主座,命白兰即将她和菩疑在山上的事情一五一十供述出来。
白兰即不解地抬眉,总归治病的药早已被厄今被送到了他手上,即便霍讷耶厌恶她,提防这几个月里她跟菩疑的朝夕相处,也不至于第一时间就将她提来,听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吧?
避免说多错多,白兰即将所有事情都做了简略。
比如在吉禄村,只说了这里民风奇怪,挞戈强娶她,又一起炸了禁地烧山跑出来,又如中毒,也只是风轻云淡讲碰巧摘到草药又遇到了猎户才得以脱救。
事情都是真的,过程和重点却被模糊了。
霍讷耶的视线久久凝视在她脸上,似乎要洞穿她冷静无波的眸子窥见真假。
白兰即失去了耐心,反问他到底想要听到什么样的故事。
霍讷耶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紧盯着她,却说起来旁的事情:“那日厄今回来告诉我,你乱带路导致死了五个轻骑重伤七个,而后你趁乱逃跑了。此事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置你?”
白兰即:“他满口胡言。我们当时遇到棕熊追击,是他犹豫不肯给我解开玄铁链,致使我被撞下戈壁落入山洞,若是要逃,为何我还要回来?”
“因为你知道在山中活不下去。”霍讷耶打断了她,浑厚的掌心捏上白兰即的肩头,他仿佛知道那里有着穿骨的旧伤,直到她疼痛难忍才终于停下,“菩疑求情的信比你更早送入王帐,他恳请我无论如何留下你的命,否则便再也不来见我。真是孩子气。”
白兰即心中微动,又听他道:“我不想因为你破坏掉祖孙的感情,但总归死了几个将士,你须得偿还。”
霍讷耶摆摆手,叫人将她拖去了圣帐。
几个护军用力按着她跪下,其中一个抓起她的头发往地上重重磕去。
“狼主说了,太久没有祭拜齐格松世子,今日需要诚心诚意地补回来。”
白兰即手腕上已经重新戴了一条铁链,汨汨鲜血从掌心涌出来,乘满第四碗后,终于将头昏脑胀的白兰即重新丢回毡帐。
“明日早上,校场陪练,不来军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