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威尼斯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正是麻瓜的旅游旺季,寻找旅店花费了很大的功夫。佩格也搞不清楚是不是被精明的麻瓜宰客了,反正他们最后只能找到一间有些发霉的阁楼的客房。不过佩格莉塔才不在乎呢,她趴在窄窄小小的窗户边,指着旅馆门口流淌的河和行驶的船……她对布雷斯说:哇,我们住在河水上!
小小的阁楼,在她眼中像豌豆荚,将他们裹在一起,他们能乘着豆荚壳在河面上继续漂流,而不去思考未来的风暴。
他们用了一周的时间终于搞清楚了金加隆银西可和英镑欧元之间的换算,而且确定他们的确被那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板宰了,他见得多了,每到夏天,就会有一些年轻的孩子坐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跑到这儿来,为了躲避家长的管束,或者是为了寻找刺激,佩格和布雷斯看上去和他们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布雷斯看上去要高大一些……嗯,很快老板就会知道,青春期的小孩不能招惹,女朋友跟在身边的尤其不能。最后两个不能用魔杖的巫师还是用了最为原始的麻瓜办法要回钱财,有一瞬间布雷斯想,原来拳头有时候比魔杖便携好用……而佩格守在门口张望,见远处有人靠近,就对着里面大喊:傲罗来了——快跑哇!
他们拿回了钱,其实也没数到底对不对,反正人来了就赶紧跑。跑了大概十好几分钟,佩格气喘吁吁地问布雷斯:我们甩掉了吗?布雷斯才说:早就在第一个巷子甩掉了。佩格气得吱哇乱叫:啊,那你不讲话!让我跑这么久!
布雷斯不说话了,佩格还以为他生气了,她才发现原来他手背受伤了!刚才夺回他们被骗的钱都是布雷斯出的力气,她却还发脾气责怪他,她立刻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坏、最不知好歹的人,心中充满了愧疚……
我们迷路了。等布雷斯确定这件事,转过头来,发现佩格莉塔噙着眼泪看着他的手背,就好像看到他半身不遂了一样悲痛欲绝。他把手抽回去,用大拇指擦掉了上面的血渍,冷静地指出:这是那个老板流的鼻血。
会不会出人命啊?要是他流血过多死掉了怎么办?佩格莉塔当然不知道人类有凝血功能,也不知道麻瓜是如何抵御疼痛的。她以前跟在黑魔王身边,见过的麻瓜大多被汤姆·里德尔杀死或被食死徒折磨死……他们就像脆弱的玻璃和易折的芦笋,随着比露水滴落还轻的声音,就死掉了,这让她对伤残等级很难有所预判。死亡是什么呢?佩格莉塔虽然见过太多太多的死……可仍旧很难理解其沉重。不过很快,她就想通了,轻快地说:那就逃吧,我们逃到世界尽头去!
-
他们逃了好几年,中途和来找他们的瑟吉欧擦肩而过一次,但布雷斯带着佩格躲在商场的更衣室里,和他在百货大楼中周旋了一个下午,又连夜买了火车票去下一个城市……可是瑟吉欧还是找到了他们。佩格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她和布雷斯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勉强搞清楚怎么在麻瓜社会生活,可是瑟吉欧还能像从水中捞起两只野鸟一样,把他们逮住。
佩格悄悄地问布雷斯:你还会用魔咒吗?你能打得过瑟吉欧吗?布雷斯没说话,但佩格就拉着他的手,所以感觉得到他紧绷着的小臂的肌肉,蓄势待发,严阵以待——而显得面前的气定神闲的瑟吉欧就好像一个大反派,就像阻挠杰克和露丝的卡尔!佩格在柏林的电影院看了泰坦尼克号,为爱情故事哭得稀里哗啦,现在也非常入戏地把自己代入到角色中。
可是瑟吉欧都没有靠太近,怕他们两个像惊鹊一样逃走吧,他只是隔着好几步的距离,掏出了那根梨木的魔杖……啊,佩格才发现,太久没用了,连什么时候被他缴械了都不知道!她还来不及懊悔……瑟吉欧就把魔杖还给了她,又向布雷斯摊开手,没有犹豫太久,布雷斯也把魔杖给了他。
我解除了你们的踪丝,魔法部没办法监控到你们了。瑟吉欧说,魔法部已经被食死徒们架空了……之后再来追捕你们的,就是食死徒了。
伦敦怎么样?爸爸妈妈怎么样?芙洛拉阿姨怎么样?哈利和茜茜他们怎么样?还有——你——佩格莉塔想要问出来,可是瑟吉欧一个也没有回答,他轻声说: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你只需要继续逃,逃走,不要被它们牵绊住,不要让神秘人如愿。
听到食死徒放出来的任何消息,哪怕是我死了,芙洛拉死了,也不要回头。
佩格莉塔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凝重、哀伤的神情……可很快,那不幸的阴翳便消失在了他那张惯常擅于伪装的脸上,他轻柔地抚摸着佩格莉塔毛茸茸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未来,就交给你们自己了。
……一切都从那一天开始,他们平稳的生活像撞到了冰山,此后的每一天都急转直下。战争来了。即便是麻瓜世界也被伏地魔的疯狂所牵连,邪恶的势力趁机崛起,战乱和天灾席卷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天都有人死去,几万人,几十万人,佩格莉塔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尸体。她没有见过任何一种魔法能在一瞬间把一座小镇夷为平地,她没有见过能燃烧那么久的火焰,也没有见过比特波疣猪还坚硬的装甲车……死亡、疟疾、战火、人们相互怀疑、人们相互指责、人们相互背叛……他们被发现是巫师,被以为是食死徒的同盟,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而佩格莉塔的记忆力变得更差了,她变得更加羸弱,也更迷离,有时,她无法视麻瓜甚至巫师为同类,蓝眼睛中流露着无机质……冷血生物的温度……如果布雷斯曾经见过五十年前,像幽灵一样寄居在蛇身体中的她,他会发现,她距离人类越来越遥远,而越来越逼近名为佩格莉塔的白蛇。
这一切都彰示着黑魔王在变得强大,比任何时刻都强大——他也越来越近了,很快就要找到他们了,通过他和佩格莉塔之间的链接……或许他早就在附近了,可他就是想要玩弄这对年轻的、天真的爱侣,想要看他们自取灭亡,想要看到佩格在他的面前退化成他的仆人,他的宠物……
佩格莉塔站在旧公寓的废墟中,房子主人的照片被墙石砸得稀巴烂,玻璃碎了一地,平静的生活已经如此支离破碎,她却还想用咒语将它还原,徒劳,多徒劳。
如果被抓到了,是你诱骗了我,还是我诱骗了你呢?佩格踮起脚,抵住布雷斯的额头……罪大恶极,罪大恶极,这样多的人死掉,如此沉重的灾难,潘多拉的盒子中最凶险的恶灵被她释放出来,可她依然却想着自己柔软的恋情……她向布雷斯坦白了一切……她是如何与黑魔王为伍,又如何看着他杀害同类。
佩格莉塔知道,她逃脱了审判,无论是魔法部的审判,还是麻瓜法庭的审判,也许都足够判处她绞刑。于是她主动献上自己脆弱的脖颈,等待年轻锋利的刀刃残酷地划伤她,她等待他被欺骗的,冷漠的怒火。
可布雷斯说:你知道总有传闻说——我母亲杀死了父亲,才得到他的遗产,但他们都不敢说出来,可即便不说,怀疑依然在他们心中种下了种子。
那是真的吗?
你觉得呢?佩格莉塔。布雷斯的黑眼睛映照着远处的山火,平静地说,庭院里埋着几具尸体,我不知道其中是否有我的父亲,也不想知道。
……就像你,还有你的秘密。我没兴趣知道,也不在乎,那些都跟我没有关系。
我们会被黑魔王追捕……有可能有一天,我醒过来就发现不认识你了!我变回了一条只听黑魔王话的蛇,他让我吃掉你,我也会照做。即使如此……佩格莉塔问,即使如此,你还要爱我,还要原谅我吗?
那就等它发生再说。布雷斯说,他只是用斗篷遮住恋人的蓬松的头发,少年亲吻少女的额头,多么天真、多么果决。像年幼时,他无视树下的尸骨,此时他当然也能视废墟、残肢、肆虐的火,与那无望的未来,他递交冷酷的浪漫誓言:……如果有那一天,我会把你杀死的。
如此真切,如此虔诚,倒错的虔诚……黑斗篷是被眼泪染黑的白纱幔,落在佩格莉塔的头发上,远处教堂耶稣的石膏塑像坠落成滚石,梅林也被赶尽杀绝……当然没有人能见证一切。瑟吉欧说,不要回头,哪怕听到绝望的哀鸣也不要回头。不要回望罪恶的索多玛,转身化为盐柱。那死神啊,要在此见证吗?要在此诅咒吗?这对年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情人。少年与少女,这山洪到来之前,仍不知悔改的爱。
太好了!佩格开心地鼓掌,她将一块碎玻璃握在手中,递交给布雷斯,一把晶莹剔透,雪晶一样的匕首……她如此轻快地歌颂着死亡,与恋人甜蜜地约定:如果那天到来,请带我去世界尽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