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想说,那就不说,”克劳德毫不迟疑,“这不是什么大事。”
塞斯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这当然是大事啊,我的朋友……”
“但我更不想逼迫你。”克劳德打断道,“我也不想你用一套谎言搪塞过去,所以不如不说。”
塞斯眨巴眨巴眼睛。
“你说得对。”他狡黠地说,“那我只讲一次。”
塞斯贴着克劳德的耳朵,飞速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全然不顾呆立的克劳德,往前跑去。
“比比谁第一个到家!”他兴奋地说。
可这兴奋在此时的克劳德看来是如此的虚假。他回过神来,追上塞斯的脚步。
“嗨,不准抢先!”他全力奔跑,把一切甩在脑后。
塞斯说:我曾经也是宝条的实验品。
***
塞斯婉拒了克劳德留下来一起吃饭的邀请。
“老师今天晚饭不回来吧。”克劳德站在门槛上,显然是对塞斯放心不下。
村里的灯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斯特莱夫宅也是。昏黄的灯光下克劳德的表情变得更加深刻和清晰。
“哦,没事的。”塞斯轻松地说。
“那好吧,”克劳德嘟哝着,“反正我从来说服不了你。”
塞斯逃也似的离开了斯特莱夫宅。
他刚背过身,笑容就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走了几步,不由自主地开始奔跑,越跑越快。
瓦伦丁家与村子隔着一小片树林。黑色自天的一角沉甸甸地压下来,直压得塞斯喘不过气。
树林是黑的。夜色是黑的。屋子是黑的。
塞斯慌乱地冲进家里,打开了所有的灯,连外面门厅的灯也没有放过。
他坐立不安,根本不想烧饭,也不想烧水。
可已经7点了。他必须吃饭。
他勉强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冷的牛奶,就着黑面包,机械地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说真的,他很想吐。然而对粮食的珍惜和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他痛苦地吃着,一边祈求文森特快点回来。
***
12点。
因为猎人的归来,村子稍微喧嚣了一阵子,很快又归于宁静。
文森特急匆匆地穿过树林。当他看见黑色树林里亮得惊人的光点后,他的心忽地悬了起来。
下午所做的预感瞬时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移动着。
家里所有的灯都亮着。整栋屋子宛如海上的灯塔。
文森特皱着眉。塞斯一直是个很节俭的孩子。他清晰地明白: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文森特推开门,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倒吸了一口凉气:
房间里如他离开时一样,一尘不染。塞斯,他的孩子,正蜷缩在椅子上。他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对文森特的到来毫无反应。桌子上凌乱地摆着没喝完的牛奶和只吃了一点的面包。塞斯晚上一定只吃了这个。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只出去了一天,塞斯就变成了这样?
文森特忽然想起了一个东西。他瞥向玄关的小黑板(他现在很感谢这个的存在)。
那么就是神罗公馆里发生了什么?
文森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很明显,塞斯这是惊恐发作了。他不知道他今天是什么时候发作的,但他强撑着吃完了饭,等着他回来。
这么想着,文森特解开武器,走到塞斯的面前,缓缓地单膝跪地。现在他和他的视线持平了。
“塞斯,塞斯·瓦伦丁,”文森特非常轻柔地低声唤道,“萨菲罗斯,看着我。”
雕像般的男孩一点一点地活了过来。他抬起头,露出一双有些湿漉漉的、绿色里夹杂着褐色的眼睛:“叔叔。”他的声音干涩而透明。
文森特笑了笑:“是的,我在这里。我可以握住你的手吗?”
男孩迟疑地伸出一只手。文森特用双手将它牢牢地包裹起来。男孩的手比文森特的手小了一圈,很冷,还在发抖。
“你现在的情绪是什么?”文森特温和地问。
男孩沉默了一会,文森特耐心地等待着。
良久,男孩终于小声地说:“叔叔,我害怕。”
“你在害怕什么呢?”文森特循循善诱着。
男孩的呼吸急促起来。“慢慢来。”文森特赶紧说道。
在引导男孩做了几个深呼吸后,男孩终于平静了一些。
“叔叔,我害怕,”男孩重复地呢喃着。他的眼神空洞,文森特知道男孩已经不在这里了。他的男孩快要被恐惧带走了。
文森特握着男孩的手。男孩心脏正砰砰跳得很快。
“我怕——”他干涩地咽了口唾沫,“我怕我们没法带小威廉回来,我怕克劳德和小威廉死在那里,我怕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我怕萨菲一个人面对宝条,我怕……”
“我怕宝条又带我回去,我怕那些实验,我怕变成不是人不是兽的怪物……”
男孩越说越快,说到最后,他停顿一下,把脸埋进衣服里。
“一想到这些,我就怕的要死啊。”
文森特抿着唇看着自己的男孩,悲伤和愤怒溢上心头。所以又是宝条和宝条的遗产。
盖亚啊,他对自己和塞斯、还有其他无辜的受害者的折磨还不够吗?纵使他有罪过,那塞斯和其他人呢?为什么反而是宝条那样的人能活得这么久呢?
文森特不是一个抱怨命运的人。但现在,他忽然想对命运发问。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平安地回来,把他们都带回来了。”文森特苍白地宽慰道。
文森特轻轻地松开男孩的手,站了起来,笨拙地抱紧了孩子。
塞斯仍在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