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啦的火星子跳起来烧的刹那,他跑到居委会门口,抬起头。
“乔落,”他大声喊她的名字,“除夕快乐——”
雪地上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满天飞舞着满地红的炮纸,火药味儿顺着窗口的缝隙流淌,涌进乔落的呼吸。
风太冷了,吹不散屋子里的热,心跳也不太稳定,她的脸色依旧如常,视线落在陈川那双暗处发亮的眼睛。
雪很大,夜很浓,这一刻。
没有曾以为的“孤独落魄”。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尽力给她温暖。
其实陈川不好奇姜旭的事情,或者是生活让他没那么多时间去思考这些。
而那时,他只是用了这么一个可以让她心安理得的“借口。”
给她“开口”的机会,让她跟他走。
乔落心不轻不重地抽了下。
路灯含糊的光聊胜于无,还不如漫天的烟花亮堂,陈川站在路边,发丝被冷寒的风吹得乱七八糟,嘴着散漫地笑,低暗也挡不住满身的少年气。
默默地,悄悄地。
乔落发梢蹭着窗边,低喃声:“除夕快乐,陈川。”
现在她真没那么气了。
可以勉为其难地原谅他。
-
吃完饺子,宋书梅领着三个小辈坐在沙发上看春晚熬年。
春晚正在播《千手观音》,来自中国残疾人艺术团。
乔落看的仔细。
陈川弄好厨房过来,手上端着摆了四五个橘子的盘子,不吭不响地递给乔落。
她抬头看他。
陈川修长的骨节上有忙时落下的擦伤,两个字慢慢说:“赔罪。”
乔落指尖勾住盘边,没说话,拿起橘子塞进嘴里。
算是结束这场没有硝烟的单方面冷战了。
陈川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长腿微微隆起,磕着瓜子,视线漫不经心地放在电视上。
“你们都不出去玩啊?”宋书梅戴上眼镜,缝着按扣,顶针卡住针一按,“明明今年咋过的?”
“不去,”陈川放松肩摊在沙发上,“说是去局里跟赵叔一块过了。”
宋书梅挑着淘来的扣子,“大老何今年还回房村过年?”
陈川撑起身体,换个姿势,“年年都回,估计初二回来。”
宋书梅“嗯”了声,用手扶了扶眼镜。
沙发最边上,徐美好披着黑色披肩,摁着键盘发短信。
:今晚没空啊?
:线上有活动,抽空舞下呗,送你新皮肤。
那边没回,她头发半扎,慵懒地托着下巴,盯着电视发愣。
乔落小腹有点胀,不好直接走,她动动轮椅:“我去上个厕所。”
宋书梅朝她点头,“好。”
热闹落在身后,乔落推着轮椅到洗手间门口,推开门进去。
关好门后,她双手搭上扶手,握紧,手臂发力,用上半身支起沉重的下半身。
马上离开轮椅的时候,左脚上伸时绊了下踩脚的内板。
乔落身体剧烈晃动,控制不住想往一侧歪过去。
几乎是电闪雷光的瞬息。
她就往下跌,重重地撞开轮椅,手本能地想抓住边上的东西。
结果挂毛衣的架子禁不住她的重量,周围的东西哗哗啦啦歪倒,冲她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脊背猛地摔在地上,她的后脑勺磕在扶手又砸在地上。
那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乔落额侧的血管都疼得弓起来几条,冒出的细汗染湿了头发。
在漫长的几分钟内,乔落一动不动,微睁大眼睛,感知到的世界似乎都变得颠倒错位,无声无波的时间于她周身静止。
门外传来连续不断的敲门声,喊声。
模糊又遥远,落在她的耳膜上分辨不清楚,像鼓点。
胸腔里的心跳骤降骤升,呼吸粗重。
乔落身侧的手虚空划了下,耳朵内的鸣音厉害,脑海好似蒙上层厚厚的灰尘。
另外一只缠着毛巾的手动了动,挣脱开束缚。
她愣愣地天花板上刺目的灯光,身下是不停蔓延的潮热湿气。
身体内似乎有锤子在敲打,酸软的厉害。
乔落动作极慢地探出手,不确定似的轻碰到裤子边温热液体的边缘,下秒,被火烫到一般颤颤巍巍地发起抖,脑子里有根弦突然间就断了,右手猛抓着掉在旁边的毛巾疯狂的蹭,越蹭人越恍惚。
鼻腔阵阵发紧,她没办法正常呼吸,只能用张开嘴大口呼吸。
整个人都在抖,手不断挥着想要抓住扶手或就近的物体起来。
可是起不来。
摔得太狠了,浑身都使不上劲,右腿毫无用处地瘫在地上。
湿润的空裤腿凝在地面上像条狰狞的虫子,嘲笑她的此刻。
“不,不……”
乔落没办法接受此时的狼狈,拼尽全力的扭动,可她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过于清晰的认知让呼吸越来愈急促、难受,声音淡的几乎发不出来。
“不,不行,不能……”她绝望地闭眼,手指持续地不间断地扣着地面,直到指尖渗血,疼狠了才想起往回缩,一点一点用力攥住手心,胸闷到窒息,不由自主地张更大的口,去尽力呼吸。
越这样越喘不上气。
胸口憋得生疼,乔落睫毛颤抖,眼睛里的红色积攒的浓密。
她忽然用双臂抱住头无声尖叫。
太疼了。
每一处都太疼了。
她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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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落,你怎么样?能开门吗?说话!”洗手间内一片闷沉的寂静,让人心慌。陈川拧着眉,转头跟宋书梅说,“妈,快去找备用钥匙。”
宋书梅急慌慌地去翻抽屉。
旁边的徐美好不停轻扣门,“乔落?乔落?你还好吗?”
遥远的、细细碎碎的呼喊声钻进耳朵,乔落后脑勺头疼得厉害,反应严重,渐渐开始反胃,趴在地上遏制不住的干呕。
宋书梅说“是这把钥匙”的时候,乔落被当头一棒般劈清醒,手捂住嘴把干呕强制压回去,望着门把手上的锁的眼睛红得不像话。门外钥匙晃荡在半空中传来的叮当声入耳,像警钟,像凌迟的刀,像见不得光的暗,让她瑟缩,害怕。
门口,陈川手里的钥匙戳进锁眼,预备拧开时,洗手间内发出绷紧压抑的声响:“谁,谁……”
他停了下,去辨认这细微的动静。
暖色的灯光倾泻而下,冷得乔落咬紧牙。
她尝试吞咽几下,使劲按住喉咙,断断续续地强迫自己说完这句话:“谁…都…谁都别进来!!”
最后三个字失去控制力,变成了尖锐爆发,硬从她嗓子眼里生生挤出去。
动作快速地捂住嘴。
睫毛濡湿,泪腺不再受到主人的管控,乔落不甘地用袖子疯狂擦眼睛。
不能哭。
不能输。
更不能被人看见这幅烂样子。
她痛苦地抽搐两下,举起手腕放在唇边,狠狠地咬下去。
门外,所有人都俱是一静。
那嘶哑到破损的嗓音不算大,却划破了门,穿透烟花炮竹的砰砰响。
陈川拧锁的手停止不动。
听得出乔落在极力克制塌陷的情绪,不至于人前太失态,太难堪,但声音在颤抖、撕裂,带着濒临崩溃的无望恐惧。
他不能也不敢再继续轻举妄动,慢慢松开手,沉沉地垂在了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