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落有点无语。
这人还真守时,一分不晚,一分不早,愣压着点来。
她静静地打量他。
陈川十分钟情于浓暗的色彩,仍旧一身黑,黑色中长款棉服,黑束脚运动裤,黑板鞋,头上扣了个黑鸭舌帽,对比他人,简单又冷清。
他身高出众,走路从容不迫,身上不乏少年气,更多是难惹痞气,与周围的人及同龄人有种无法概括的割裂感。
察觉到停留在身上的视线。
陈川神色疏冷,绕开人,与乔落那双大的过分的眼睛浅淡地碰了碰。
他便上前拎起她的行李,双手握住了轮椅,余光扫过预防突发情况的几个便衣警察。
“走了。”
乔落耳畔传来的声音不冷不热,淡淡的。
他感冒好了。
乔落没吭声,抿了抿饱满但格外苍白的唇。
陈川侧头咳了声,沉默地推着她往前,坐上提前叫好的出租车。
冷调光线漫进来,他眸色极黑,落在了外面的繁华景象。
车缓缓驶入人潮车流,乔落垂落睫毛,胸口轻轻浮动着燥颤,细微的疼在身体蔓延。
陈川窝在旁边一动不动,呼吸微沉。
过了会儿,乔落低头望着膝盖,左小腿那空空荡荡的。
直到近四十五分钟的车程慢慢过去。车停下来,她才抬头,粗粗地眺了窗外一眼。
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进广港火车站,被站内的喧闹震得头疼。
“吃什么吗?”陈川低声问她。
乔落眸子里涌动着无法说的盈盈水光,不过转瞬即逝,变成平静一片。不知道是冷还是心里难受,她胳膊抖了几下。
陈川没再问,推着她去排队。
在临上车之际,程轲大步追来,递给她手机,“你小姨。”
陈川转手把轮椅停在一个安静的地方,站在一旁当背景板。
乔落握着手机的手腕有些酸痛。
大包小包的行李从眼前经过。
有个人拎着的红色塑料袋破了个洞,现爆的爆米花滚到地上,被行人踩的稀碎。
和她一样。
乔落目光微顿,身体里刮起大风,凝神定了定,将手机放在耳畔,没有说话。
那边急切地说:“小落,对不起,现在的情况小姨真没办法,钱放在你包里的隔层里,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一定想办法接你回来。”
“不用了。”
她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轻轻回头,毫无动静的目光越过人海,深深看了眼厚厚的玻璃外的广港。
大概永远不会回来了。
乔落没再回头,手机还给程轲,除了做笔录、指认罪犯外,她近一个月来头一次向他开口:“谢谢你,程队。”
程轲家里有个闺女年纪和乔落差不多大,他莫名地怔了好几秒,忙说:“谢什么,去了外面注意安全,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联系。”
乔落瘦脱相的脸上只剩下那双大眼睛,她没有任何表情,只轻点了下头。
十几年了,她是第一次感受到广港的冬天真冷。
以前都没有感觉到,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心绪,忽然起了一阵风,它从四面八方袭来。
吹乱了乔落鬓角的碎发,落在干涩起皮的唇上。
站在那的程轲无声地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说什么都没用,得抓到罪犯才是正道,他瞥了陈川一记。
陈川颔首,轻觑轮椅上的乔落一眼。
难养,太瘦。
只剩下骨架了。
他移开视线,推着轮椅在列车员的帮助下迈进数不清楚的噪音中。
火车闹得沸沸,乔落望向窗外。
轨道沿,程轲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渺小,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黑点。
慢慢地看不见了。
她也没再看。
只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两句话。
再见。
南方。
“别看了,人最终都要落叶归根。”
可她如今无根可落啊。
乔落抬眸,对面的人眼皮耷拉着,坐在铺上,双腿敞开悠闲地踩在地面,微凌乱的发下,脸部轮廓在明光中逐渐朦胧,冷硬的眉却格外清晰,轻轻上挑的眼尾懒意尽显,正拿着核桃夹子慢悠悠地夹核桃。
闲得就像刚才那句正经的话不是他说的。
是她无故幻听的。
她真的好奇这个人,不由越看越专注。
没彻底驶出南方,火车外开始下雨,击打玻璃发出哒哒音。陈川抬起眼皮,“咔嚓”一声,核桃壳牺牲了。
他睨着她,目光冷冽,表情没变化:“是不是觉得有点眼花?”
乔落没防备的撞进他眼中,无表情地蹙眉。
仿佛在说:有屁放。
陈川放下核桃夹,抬起左手,伸出食指在他的鼻子下画了一道。
“你在流鼻血。”
“没感觉到吗?”
乔落下意识地把缩在袖子的手伸出来,在鼻下摸了一圈,一滴血也没有。
她呼吸轻窒,僵硬的手指一点点躲进手心,对面响起一声诡计得逞的轻笑:“还挺好骗。”
乔落:“……”
她咬紧牙关,垂眸缓缓。
压了半天也没压住那句咬牙切齿的问候:“你是不是有病?”
陈川眼里毫不掩饰地揉着笑,桌子上的核桃全都推过去。
他淡声说:“吃点核桃,对脑子好。”
这个冷淡模样和他不遮掩的眼神配到一起,实在是很讨打。
“……我不吃。”乔落硬邦邦地说,恨不得抓起核桃全砸过去。
不为其他,就为他补补脑。
陈川收起目光,没再继续逗乐,最起码她情绪缓和不少了。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盒烟,倒了一根夹在指间,侧过头瞥她一眼。
“自个玩会儿,我去抽根烟。”
他站起身,然后忽然回过头,下颚线的线条堪称完美,一半脸都迎着光,表情懒淡。
“乔落,核桃吃了啊,我过敏。”
乔落偏过头。
帘子遮光,他不避光。
她说:“用不着这样,陈川。”
陈川没有特别反应,眉尾轻佻,身上的痞劲儿挥发的淋漓尽致。
他瞅着她,笑:“你还别说,我就喜欢吃力不讨好的感觉。”
乔落沉默。
她果然看不懂他。
他有病。
陈川站直,晃了晃夹烟的手,青筋鼓起来,藏进了袖子,“没意外会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段日子,所以,你懂吧。”
他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话音一落就直接掀开帘子走了。
冷色雨中火车撞击着轨道,乔落盯着缝隙外不同颜色的裤子,丝袜,鞋子,和她以往见过的天差地别,睫毛低垂,眸色揉杂着复杂的痕迹。
她心口胀气,摁住发抖的右手。
很讨厌,陈川。
非常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