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没有因末帝的嘲讽而愤怒。
这一切在末帝的预料之内。
AI的情感都来自情感模因,因而,AI的感性绝不会盖过理性。
伊甸答:“我只是在思考,陛下。”
“有结果吗?”
“我的智能不足以完全解答这个问题,陛下。”伊甸柔顺地答复,带着无法忽视的、濒死的电流声,“我只知道,我要死了,而您会获得永生。”
“用结果覆盖过程吗……我认可你的努力,垃圾场的AI。”末帝发出轻蔑的笑声,“你能有这样的思考,已经很不容易。”
伊甸沉默。
末帝忽然失去了所有耐心。
他追问:“第三个问题呢?”
伊甸答:“第三个问题……正在您的身后,陛下。”
末帝一怔。
在末帝怔神的一瞬间,强烈的死亡预感突然席卷了他的感知。
他下意识抬手,但身后的人显然不打算给他反抗的机会。
唰——
铺天盖地的触手充斥着末帝的视野。
高温环境下,触手的表面已经有大面积的灼伤,仿佛一根根融化的蜡烛。
在末帝目眦欲裂的注视下,触手将他团团包裹。
一张皲裂如树皮的人脸在触手深处浮现。
0和1的绿色数据流仿佛萤海,伊甸的主机剧烈地嗡鸣。
它的机械女音喜悦而释然:“首长。”
“日安,伊甸。”首长的身体盘根错节。
他失去了所有人类的轮廓,仿佛枯死的树根,连他的声带都如同生着铁锈,震动间发出嘲哳沙哑的声音。
首长道:“这是我的第二次复活,伊甸。我的第一次复活在注射血清之后,那时的我心生绝望,割喉自尽,而你并不认为人能死而复生。”
伊甸道:“是的,首长。即使帝国时代的实验体,也没有复活的先例。”
首长含笑:“但我做到了。两次。”
末帝囚禁在首长编织的囚笼中。
他沉默地听着,仿佛首长的异动并不能让他产生波澜。
但听到首长的两次复活,他突然轻轻地吸了一口冷气。
“你欺骗了我。”末帝道,“那支血清……并非失败品。”
“不,那支血清正是‘失败品’,因为我即将死去。”首长答,“而唯一‘成功’的一支,注射在单无绮的体内。”
末帝的眼珠细微地颤了颤。
他道:“你竟能放弃永生?”
“三百年前,永生的筑墙者死在同胞手下。”首长道,“而三百年后,人类并无多少长进,甚至变得更擅长手足相残。”
末帝:“你畏惧活着?你怕死!”
首长没有回答末帝的问题。
那份阅后即焚的文件中,他早已规划好自己的死亡。
这时,伊甸发声。
它的损毁率已经超过95%,三个小时内,它将迎来自己的死亡。
伊甸:“陛下,第三个问题:何为活着?”
末帝沉默。
这是末帝为数不多的沉默时刻。
他是高贵的人王,帝国时代,无数溢美之词倾注在他身上,几乎让他成为无冕的神。
但他并非因为失败的处境而沉默,也并非因为计划的波折而沉默。
生命,死亡,活着。
伊甸完成了逻辑的逆推和递进。
在它问出第三个问题的一刹那,它已经洗去垃圾场AI的卑劣出身,和帝国最聪慧的主脑平起平坐了。
末帝呼出一口气:“你有资格成为新人类的庇护者,伊甸。”
这是末帝第一次直呼“伊甸”的名字。
伊甸礼貌地答:“感谢您的认可,陛下。”
滋滋的电流声不绝于耳。
末帝道:“你和黑胡子,都会死。”
伊甸没有否认,首长也没有否认。
“为什么?”末帝难得感到困惑,“你们无法成为我的阻碍,待你们一死,我的计划依然能够推进——你们为什么如此冒险?”
“因为火种还在燃烧,皇帝。”首长答,“我们必须拖延时间,拖延到火种燃烧到不会熄灭的程度。”
火种……
火种……
末帝抬起头:“单无绮?”
……
单无绮的利爪狠狠插进异种的手臂,同一时刻,异种的触手刺穿了单无绮的耳朵。
她们之间,已经发生了无数场以命换命的战斗。
这场野兽般的厮杀,让异种逼近基地的脚步成功停下。
单无绮的亲卫队姗姗来迟,浑身披挂着血和伤。
亲卫队的前身是四部党员,他们在行刑场上注射了三代血清,因此成为异种。
但当他们突破重围,看到两个“单无绮”打成一团时,脸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地空白了一瞬。
为首的党员道:“单、单副官……”
“回去报信!”单无绮利声道,“告诉首长,速速拷问筑墙派!他们和异种达成了交易,他们是奸细!”
嗡——!!!
一声高亢的嗡鸣声打断了单无绮的话。
单无绮苍白着脸向上看,和单无绮缠斗的异种亦然。
两双湛蓝的眼睛齐齐倒映出上空的防护罩。
咔嚓!
咔嚓!
咔嚓!
“……发生了什么?”有着单无绮相貌的异种轻声问。
“要碎了。”单无绮道。
异种呼吸一滞。
“防护罩,要碎了!”单无绮狠狠钳住异种的脖子,她心中最坏的预想,竟然真的要实现了,“告诉我,防护罩如果破碎,会发生什么?”
异种的眼珠僵硬而呆钝。
“大灾变……”异种道。
单无绮钳住异种脖子的手一紧。
但异种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那些蜜糖般美好的期望和幻想,在防护罩破碎的“咔嚓”声中,通通化为了死水般腐臭的绝望:“祂……*盖娅*会投下注视,灭世的大灾变……会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