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员深深垂头。
他交上了一份注定不及格的试卷,因此被押上行刑场,他虽有怨恨和胆怯,但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明白,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但单无绮救了他。
单无绮安静地看着党员。
过了一阵,单无绮问:“基地一共有多少人?”
党员回忆片刻:“130万。”
“在我流放之前呢?”
“……160万。”
“三成的外城人饿死在春天里,这是牺牲,也是耻辱。”单无绮轻声道,“无论你是否有罪,在你接受注射的那一刻起,功过已经相抵。你需要活着。”
党员猛地抬起头。
他抬头不超过三秒,三秒后,他重新埋下头,比任何一次更深。
两行眼泪从他残存着鳞片的脸上滑落下来。
阎银华看着单无绮和萨摩。
他垂下眼睛,余光看向台下的尤娜,见尤娜自豪而担忧地望着单无绮,他闭了闭眼,内心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首长投来目光。
阎银华抬起头,将下一管血清注入党员体内。
行刑场上,枪声不再频繁。
注射血清后,单无绮一一捧起对方的脸,帮助对方熬过异化。一些人成功了,一些人失败了,直到他们死去,单无绮的手仍然轻柔地摩挲着。
单无绮的脸上涌出鳞片,十指溶化,变成非人的触手。
萨摩站在单无绮身旁,几番犹豫,终是没有劝阻。
首长站在高处。
首长的身后,一处无人能够看见的阴影里,梅安静地盯着首长。
首长看着单无绮的变化:“我以为你会气得跳下去。”
“她已经成年了,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梅的声音沙哑至极。
首长轻笑一声:“如果你没有瞄准我的大脑,这话或许会更洒脱。”
梅没有反驳。
他藏在背后的手握着一把打开保险的枪。
梅只剩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时刻追踪着猎物,无论对方是人类还是异种。
“你早料到她会这么做吗?”梅问。
梅一向开门见山,问题先于子弹出膛,已经是他对首长最大的容忍。
因此首长没有撒谎:“是的。”
“你在盘算什么?你要把她托举到你的位子上去?你在为她造势?”
“这只是手段,而非目的。”首长的眼睛一刻不曾眨动,他盯着单无绮,犹如盯着人类迷雾一样的未来,“人类的火种即将熄灭,我将这千斤重担交付给她,未免对她太不公平。”
“……”梅沉默。
见首长陷入沉默,梅抬起头,举起藏在身后的枪。
“亚历克谢,请允许我直呼你的姓氏。”首长没有回头,他的颈上戴着拘束器,身为异种的他没有理由不知道梅举枪的动作,但他选择了包容,“你如何看待基地?”
梅的手指扣在扳机上:“自灭者的囚笼。”
“人类并不以体质见长,智慧才是我们的强项。如你所见,三百年前,伟大的筑墙者选择筑起高墙,让人类拥有了苟延残喘的机会。”首长轻声呢喃,仿佛自语,“亚历克谢,你想过为什么吗?”
梅说:“我只知道你该死。”
“智慧无法立刻变现,它需要时间来孵化。”首长答道,“亚历克谢,外面的污染和异种并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丑陋的人性。”
梅沉默。
“人性因丑陋而真实,仿佛一把快刀,我们能做的,是让刀刃对准敌人。”首长笑了一声。
他转过身,向阴影处的梅走去,又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握住了梅举起的枪。
他将枪口对准自己的眉心:“亚历克谢,你的妹妹是上帝赐给人类的礼物,我流放她是在保护她,你现在杀死我……如同在解脱我。”
梅灰色的左眼盯着首长的脸。
首长安静地任由梅打量。
良久,梅放下枪。
“你的确该死,但不是现在。”梅道,“下一次,你再用那个肮脏的姓氏称呼我,我会毫不犹豫地打爆你的脑袋。”
首长笑了一声,看向高台之下。
行刑场的枪声结束了。
存活的人不足四成,他们的脸上残存着鳞片,但狰狞的鳞片无法掩盖他们劫后余生的喜悦。
单无绮脱力坐地,被萨摩搀扶,尤娜紧接着冲了过去。
单无绮倚着尤娜的胸脯:“……真软。”
尤娜一下子羞红了脸。
突然,一阵闻所未闻的警报声在基地内响起。
那警报声不同于任何一次演练,由伊甸操控遗产奏响。部署在基地各处的微缩核心疯狂旋转,单无绮看向研究所,那形似方尖碑的雪色尖顶上,巨大的核心散发着不祥的涟漪。
单无绮内心咯噔一下。
“全体人类,请尽快前往地下防空洞避难。”伊甸的机械女声在基地上空响起,“根据墙外核心的反馈,大量异种正在快速集结——根据估测,一小时后,异种潮将抵达基地。”
单无绮的脸一瞬间苍白下来。
她仰起头,看向头顶透明的防护罩。
她有一个非常不妙的预感。
这个维持了三百年之久的防护罩,也许抗不过这一次异种的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