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情况随着天气转暖一般渐渐好转起来。
从一动不动的人偶开始对周围的事物有了反馈,死水潭似的黑瞳也染上了些许光彩。
这是好的征兆,但从头开始总是困难的。
榛野烈每天都准点下班,又准点到医院“上班”。进入病室的时候习惯性的脱下外套挂在架子上,这里还有他的全套个人用品,傍晚时分检查和康复训练已经结束了,靠近床边又见到那个把自己藏在被子卷里只露出半张脸的女孩,紧张且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他平静地坐下来,上了年纪的好处大概是对各种事情的接受程度明显高了许多。
“那个,”榛野烈眼神往丢在被子上的平板偏去,“好看吗?”
女孩原本的警惕立即被分散,才发觉自己扔下的东西,懊悔的“啊”了一声钻了出来,把她的“宝物”拿到怀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看旁边的榛野烈,又看看她的平板电脑,声音小得快要听不到:“……超人阿一。”
“是吗,”榛野烈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视线落到被怪兽打败的阿一正懊悔的剧情,顺口接道,“……是什么样的故事?”
被这样问到的女孩眼神亮起来,虽还是打量,身体已经诚实的把屏幕偏了偏,微抿着唇,正经的介绍起来,“这是阿一,他只是受伤了,其实他厉害的!可以和很大很大的怪兽战斗!”
“诶……那可真是厉害,”男人从凳子上挪到床边,凑近来看,指了指另一个人,“这又是谁?”
“这是阿一的爸爸,”女孩脸上有了笑容,她今天一直向别人推荐这部超有趣的作品,可惜大家都很勉强的敷衍。
“我不要你的假好心!我自己可以!”平板里的声音吵吵嚷嚷。
“别看爸爸那么凶,他其实很担心儿子,”少女分享秘密似的,带着一些小小的自得,“他还偷偷的请人送药给阿一!”
“他为什么不直说呢?”榛野烈问。
女孩愣了一下,想了想,诚实的答道,“我不知道”。
对啊,为什么呢?
“可恶,为什么我就是赢不了!?”屏幕里的阿一淋着徘徊在大雨倾盆的街头,落魄无比。
“可怜的阿一,不过没关系,一会儿就好啦!”
靠在床头的男人看着女孩单纯的笑容忍不住露出笑意,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脑袋凑到一块,似乎一起兴致勃勃的看起了动画片。不过榛野烈不仅知道接下来徘徊街头的阿一会被阿蓝博士捡回家去,两人还成为了好朋友,在阿蓝博士的帮助下,阿一下一次终于打败了怪兽。
进度条越慢慢走着,他几乎能背下所有的台词,还是时不时发问,引导着对话。
等到两集动画片结束,女孩已经全然忘了最开始的警惕与陌生,还大方的邀请他一起吃她藏起来的小零食。
窗外早已黑透,外貌年龄看起来相差巨大的两人挤在一张床上进行不着调的对话,好半天女孩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还没问她新交的“好朋友”。
“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她的眼睛很亮,映出屏幕里闪烁五彩的光。
“我叫烈,”他轻声说,“榛野烈。”
“烈…?”女孩歪过脑袋,似乎在努力记住这个发音。
“你念得很好。”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他不自觉的弯了嘴角。
如果让部下听到榛野参谋长的“夸奖”,说不定晚上会做噩梦吧。
女孩很开心,指了指自己,对等的交出自己的名字,“雪穗!”
“明天也一起看吧!说不定会出现新的怪兽呢!”
“好。”
……
等到雪穗玩累睡着,男人才给她盖好被子,把平板接上充电线,视线略过女孩满足的脸蛋,沉默了一会儿,起身穿上外套,关灯离去。
翌日。
准时踏入病房,再用同样的方法把女孩从被子里骗出来一起看动画片。
重复着日复一日的,有时榛野烈会感觉时间仿佛在他们两人间停滞。尽管,每天都要重新认识,隔日她又会忘记他的名字,他却从未不耐烦。
很快连春的凉意都消失不见,深蓝色的外套被塞进衣柜深处。虽说是短袖,工整系好的领带还是勒得让人难受,才下班榛野烈就摘下胸口和肩章,一身轻松的离开。
过了下午六点的阳光仍然刺眼。
车子穿过一束束明媚的光与影。只要没有特殊行动他每天都会从同一条路去医院看望妻子。
这种生活似乎很奇怪,榛野烈却发自内心的感到平静。
回忆从前他们两人堪称混乱“斗智斗勇”的热闹日子、乃至于后来爆发的争吵、破裂,现在的生活就像是幻像一般,充满了虚假的安稳、和谐,不可触碰亦不可深究。
“你真是一点儿也没变,”苍边树曾说。
“往日里还能和我说上几句,可真到了这种时候反而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就是这样一直顽固不化,别等到错过重要的东西才知道悔。”
榛野烈眯着眼。任由阳光一道道划过他的脸。
向后倒去的影像挥抹成模糊的色块,还是被敏感的捕捉到。
出声让车停下来。
因参谋长突然下车向后走去的石田急忙想要跟上。前面的人已经迈着长腿走出去老远,他章了张嘴,没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