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一看,是铁力木板足开光条几。线条含蓄内敛,不显呆板,一看就是出自苏作名家之手。
光是这一几一椅,没个五百两,她是绝对不信的。
大琝宝钞就不用说了,面额瞧着唬人,实则早已是废纸一张。
除了发官员俸禄的时候会被折色成同等价值的宝钞,其余时候宝钞并无任何用处。
别说,她都有些怀疑这四百两银票是不是全是林凡安出的,那些宝钞才是顾老自己出的。
卢点雪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林凡安。
兴修水利的账目,她当初可是让邓礼和李平一起交给顾老的。
林凡安和顾老关系这么好,他是不可能不知道这些钱是远远不够的。
然而林凡安没啥反应,像个木头桩子一般杵在那,反倒是顾老继续道:
“卢巡按,这是老夫与林老板目前所能拿得出来的所有现银了。不瞒你说,苏州的水患还有孙隆的苛捐杂税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因此林老板的铺子无可避免地也受了不少影响,拿得出来的钱统共也只有这些,能出一点是一点吧。”
“是的是的,我们也合该出份力!”
像是约好的一般,在座的各位纷纷相应,开始从身上翻找。
大都摸出来的都是碎银,极少有身带银票的。
就连何裘也不例外。
他摸了半天,从袖子摸到胸口,结果只摸到几张盐引。
发现盐引的时候,何裘还暗暗地瞥了一下林凡安,见他无动于衷,便又收了回去。
唯独李平李知府,一下子就摸出个一千两银票,豪情万丈地掷在桌上。
此情此景,就连顾老也有些诧异。
“李知府,你这是——?”
他顿了下,斟酌片刻,委婉道,“李知府量力而行就好。倘若这是李知府的全部家当,岂不得不偿失?”
“无妨,百姓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管?”
李平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这张银票是我赴任前老师交予我的,说这钱就是用来应急的。本府思来想去,觉得现如今没有什么比兴修水利更为重要的事了,还是拿它去修堤坝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沉默。
对此,卢点雪对李平的品行愈加赞赏,对林凡安愈加鄙夷。
抠成这个样子,方才掏钱的时候也不害臊哦!
不过,想来林凡安和旁人也是得了顾老的授意,就算是想多给恐怕也不行,至少明面上不行。
如此一来,她就更不能收李平的银票了。
想到这里,卢点雪眉梢一挑,截下了李平那只硬要把钱怼到她面前的那只手,转而面向顾老发问:
“那么请问顾老,倘若我现在就向朝廷修文,工部要是愿意拨款的话,还需多少时日才能收到呢?”
“收不到的,”顾老直直的注视着她的眼眸,慢条斯理道,“眼下时局动荡,朝廷大乱,你的书信说不定还没到京城,就被阉党的人给半路截走了。”
“不过,若是卢巡按还愿意考虑一下虎丘大会讨伐阮大铖的事的话,老夫这还是有几分门路能让卢巡按的奏疏畅通无阻,直达上听的。”
“如何,卢巡按再考虑下吧?不妨先喝杯佳酿再说?老夫不急于这一时答复的。”
顾老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倒了杯酒,不由分说地递与卢点雪。
李平虽说有些迟钝,方才众人集体掏钱的时候没反应过来众人的用意。
可如今看到顾老劝酒时他便立即回过神来,起身就想为卢点雪挡酒,却被何裘不动声色地给拦下了。
面对李平的好意,卢点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不过这种事,还是得她自己扛。
于是乎卢点雪直接接过这杯酒,一饮而下。
“确实是杯好酒,多谢顾老款待。这些小事还劳得顾老您亲自出马,晚辈实在过意不去,愿自罚三杯!”
不待顾老发话,卢点雪一把拿过酒壶,将酒杯哗哗地满上,连饮三大杯,微笑以对。
这个结果,属实有些出乎顾老意料。
顾老迟疑,着想要开口说上几句。
然卢点雪并未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叹气道:
“本来这件事我也不想说与您听省得您忧心。可它确实让我忧愁忧思,辗转反侧,我就与您直言吧。毕竟涉及到阉党,我不敢轻举妄动,您要不也看看这里头说的是什么——”
“哦?本官竟不知道卢巡按竟也有不敢轻举妄动的时候?”
忽然间一声高昂的陌生嗓音自远处而来。
卢点雪一悚,扭头望去,一群缇骑簇拥着一个男子直入大厅。
顾老一愣,随即怒不可揭。
可他正欲发作之时,猛然间瞥到那人身上的绯色官袍,顿时如鲠在喉。
“来者何人,为何擅闯我顾府?”
顾老哽咽半天,方才问出这么一句话。
“在下应天巡抚毛一鹭。听闻顾老在设宴款待苏州府各级官员。正好本官今日路过,特来此凑个热闹。”
来者虚行一礼,态度瞧着颇为散漫,“顾老失礼了,此次不告而来擅闯贵府是我不对,可也是时势使然,不得如此。”
“我此次前来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来找卢巡按的。”
他的目光便如鹰隼一般,直勾勾地射向卢点雪。
面上虽是在笑,可那语气却宛若淬了毒的匕首,听着令人不寒而栗,
“那么敢问卢巡按,督主交代你做的事,你,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