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她缓缓松开他紧握的手腕,干脆利落地转身向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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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旦初过,天际微明,萧沁澜的营帐内便多了两道身影。
营帐之内奢华非凡,帐帘以锦绣之丝精心织就,其上绣有百鸟朝凤之图,四角更是悬缀着翠绿的翡翠玉铃。
地面铺设着柔软的羊绒地毯,触感舒适至极,其上置一案几,案几上摆放着古籍与几幅字画。
那字画或绘山水之韵,或描花鸟之灵,工笔细描,形象逼真的跃然纸上。
蔫润知摩挲着案几上画作的细腻线条,神色愣怔地坐在那里。
他本是特意前来质问究竟他那里不好,然而此刻却不知为何,心中千言万语竟难以启齿。
“来了多久了?”萧沁澜神色倒是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视线落在他身上柔声问道。
“……很久了。”蔫润知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难以察觉。
萧沁澜与他对面而坐,不过一臂之遥,却仍需侧耳倾听。
“很久?”她有些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
蔫润知却再次沉默,只是低垂着眼眸,紧紧盯着桌上的画卷,手心不自觉地覆在那繁花似锦的画面上,静默无言。
见此情景,萧沁澜不禁轻叹一声,问道:“你听到了多少?”
公主的营帐密不透风,他其实只能断断续续地捕捉到一些模糊的话语……
至于二人具体谈了些什么,他确实一无所知。
蔫润知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活力般萎靡不振。
萧沁澜抿了抿唇,脑海中浮现出司空大人临走时的嘱咐。
不可将话说绝,润知潜藏的毒素不可扩散!
斟酌须臾,她平静道:“我与承韫……在你登基之时便……定国公夫妇新殁,先帝亦因前朝遗患而崩逝,我受太后之命前去探视。彼时他颇为脆弱,几经往来,我心生怜悯……”
“那他与我筹谋的话又当如何?”
蔫润知再也按耐不住,猛地抬眼猝然打断她的话,目光带着怒意与她直直相对,“登基前夕他特地寻到我,言明只要我退出皇位之争,他便为我二人铺设婚路。而今这又作何解释?沁澜,他究竟是何意?难不成你就这么信了他的真心不成!”
“我不知你二人的纠葛,也无权决断皇位归属。”
萧沁澜斟酌着话语,尽量委婉,“情之一字,非以时序、付出、舍弃而论之。你我本为殊途。你对我的好,我自是铭记于心,所以始终视你为兄长。我……”
萧沁澜不忍看他的眼神,起身将早已备好的披风轻轻披于他肩,“皇兄,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让我先试试,好吗?”
短短数语便令怒火中烧的蔫润知哑然失声。
他之前确实绝望想过沁澜嫁作他人妇后,他二人之情依旧如初……
可一旦真成为事实……
一旦如当下这般,往后又该何去何从?
难道真要凭借这份情谊,让沁澜心怀愧疚,束缚一生吗?
女子的贞洁向来至重,这些年京师之中,又有谁人不晓他的心意?
更何况,他如今可是贵为九五之尊。
若此事传出去……
蔫润知失魂落魄地半张着唇角欲言又止,眼神空洞无物,仿佛遭受灭顶之灾般呆立不动。
望着他的模样,萧沁澜苦涩一笑,耐心道:“女子此生觅得良人,相守白头安稳度日便是最大的福祉。皇兄,你清楚承韫的性子,让我试试,只是试探一段时日,好吗?”
“我……”
萧沁澜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皇兄,这世间无人能及你我之间的情谊。无论我将来嫁与何人,或者是否出嫁,都永不会取缔,绝对不会!”
靠窗而站的陆承韫听罢睫毛微动,却只是望着窗外春色,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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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色曈昽,蔫润知神思恍惚地返回自己的营帐,指尖刚触及床沿,便无力地瘫倒其上,许久未曾动弹分毫。
女子的贞洁乃世间至宝,若非情之所至,怎会与之共赴云雨之欢呢?
承韫?
承韫的确是良配。他温文尔雅,谦逊有礼,在这京师之中也唯有他能与沁澜相匹配!他的品性无可挑剔。
难道今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与他人琴瑟和鸣,而自己则孤独终老?
试试?
对!
沁澜提了无数次,只是试试而已!
不摆到明面,那自己便还有机会!
想到此处,蔫润知长长松了口气,翻身望着透亮的窗外,思索接下来该怎样赢过陆承韫那小子。
……
此时天色尚早,因是出游之行,众大臣方才起身。
两名侍候的宫女手捧洗漱之物缓缓行近,最终驻足于营帐之外。
“不进去伺候吗?”年纪稍小的宫女指了指帐内,低声问道。
“陛下身负重伤,帐内并无异样声响,还是稍等片刻为好。”
年纪稍长的宫女同样低声回应。稍作停顿,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陛下真是命苦,身中剧毒却浑然不知。这皇宫,终究还是太后娘娘的天下。”
“什么?陛下中毒了?”
“轻声些!这事仅两位重臣、贤昭公主殿下、太后娘娘及几位太医知晓。司空大人现下不在,正是为了寻找解药。”
“司空大人医术精湛,定能使陛下化险为夷的。”
“哎,世事难料。我当时恰在帐外侍奉,听闻此毒名为‘蚀骨散’!这种毒素一旦沾上初时不会显现,甚至能加速伤口愈合。可不过一月,便会由内而外溃烂……且无药可解。”
“竟如此严重?陛下怎会突然中毒?”
“据说是为了救贤昭公主。当时陛下昏迷,贤昭公主与太后交谈时我亲耳听见的。公主殿下言下之意,她受伤乃是刻意为之,意在嫁祸那些战败的北狄外族,以便师出有名攻取部落。这样的话边境便能有马场,不再困窘。”
“噢……公主殿下真是深明大义。只是可惜,未曾料到会阴差阳错,让陛下代她承受此难。”
“哎,谁说不是呢。对了,我还听说一则秘闻,宫里的南门鸢姑娘不知与何人苟且,竟然有了身孕!”
“这……此话可当真?南门姑娘好歹有品级,你可莫要……”
“我骗你作甚!这都是太后亲自对殿下提及的,哎呦……”
话未说完,龙帐之内的蔫润知不知何时猛然出现,生生揪住她的衣领不可置信地粗着嗓音道:“你方才说什么?谁故意受伤?谁与太后谈话?谁怀孕了!”
“陛……陛下恕罪,奴婢错了!陛下恕罪啊!”
两位宫女惊吓过度,待反应过来齐齐磕头认罪,却不曾改口。
这还有何不明白的,信息量如此详尽,前因后果一目了然,声音又恰到好处,刚好能传入他的耳中。
蔫润知怎会不知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能调动宫女且对皇宫了如指掌的,想来唯有太后无疑。
怀孕、太后、养马场、沁澜,还有……中毒……
这消息犹如一道惊雷在他心头猝然炸响,想通一切的蔫润知面色瞬间惨白如纸,双唇微微哆嗦,身体冷得仿佛秋风中的落叶,飘零无依。
南门鸢……已怀有身孕……
那些被他竭力压抑、粉碎的太平岁月,此刻如洪水般汹涌而至,挥之不去。
彼时他的脑海中唯有两个字不断尖叫、重复。
完了!
他与沁澜此生,将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