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韫垂首而立,微微躬身,“父亲常言宫中殿墙冰冷,久立其中,悲喜皆不由己。若陛下喜爱,可多在此地驻足数日,微臣愿日日烹制母亲拿手菜肴,供陛下品尝。”
“那倒不必,时日尚长。此次回京定有不同之处。”
萧墨凌咽下口中糕点,饮了口茶,“再者,你曾说科举将至。明日启程回京需在各州府衙停留数日,既可视察民情,又可考察各地学子。待抵达京师,便可直接殿试。朕觉得你的建议甚为有理,无需在此地过久停留。”
“陛下智谋深远,微臣难以企及。”
“除此之外,后宫空寂无人,是时候挑选一些官家女子入宫充实内廷。待科举结束,此事便需着手办理。
你与润知一向交好,可前去问问哪家女子贤淑有德。朕不喜那些争宠斗艳之人。”
“是。”陆承韫答得干脆,始终未曾抬头。
京师众人皆知,与醇亲王最为亲近的乃是宁郡王,而此次却让自己刻意接近润知,其中定有深意。
果然,萧墨凌话音刚落,便抬起眼眸凝视着他,“三宫六院仅为朝局制衡之需。朕不喜心机过重之人,亦明白朝臣们的心思。但让其他妃嫔所生的孩子继承皇位,朕从未有过这念头。
此话,你需一字不差地传达给润知,他自会明白如何行事。”
陆承韫缄默不语。
言外之意,便是希望润知识时务,沁澜得体大方,包容后宫众多莺莺燕燕,甚至威胁到自身性命的子嗣。
此番得胜回京,即便润知被迫依着圣旨娶妻生子,却仍能保证对沁澜的痴情不改。
自己亦然。
可唯独兄长冷漠自私,最不值得信赖。
糕点奉上,亲眼目睹他食用完毕,陆承韫随之闲聊几句国公府琐事,便行礼告退,大步流星走出正院大门,期间始终未曾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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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众多部落举族归顺,可汗无奈被迫投降,接下来便是商议朝贡之事。
此事需谨慎处理,不可急于求成。
萧墨凌不可独断专行,需回京后做些表面文章。
十万大军凯旋而归,未损过多兵卒,他特意留下太医院众人亲自照料伤者,又命三万军士暂时镇守此地,遂率领七万大军浩浩荡荡地返回京师。
大军阵容壮观,沿途黑压压一片,如长龙般蜿蜒不绝,望不到尽头,引人注目,也影响了回京的行程。
萧墨凌大手一挥,将大军一分为二。
一队直接返回京师郊外驻扎,等待封赏。
另一队则留下三千精骑兵护送陛下,沿途视察各州县风气。
陆承韫自是被留了下来。
边关威胁已除,萧墨凌无需再鼓舞士气。
时间充裕,此刻他坐在华贵的马车首位,饶有兴致地看向正在上药的女子,眼神微眯,“朕在国公府时,为何从未见过你?”
嗅觉还算敏锐。
临月收敛起对外人的锋芒,放下手中的瓷瓶,跪地磕头行礼,柔柔道:“回禀陛下,奴婢是在年节期间,被家人强行卖入青楼。
幸而父亲与老鸨商议价钱时,恰巧被路过的二公子所见,这才获救,得以在身边侍奉。”
“是吗?”萧墨凌侧头看向虚弱的胞弟,意味深长地问道。
陆承韫忍着嫌弃,“是,一切皆如月儿所言。”
“月儿?叫得这般亲热?看来此次回京,朕还要下旨赐婚了。”萧墨凌似笑非笑。
陆承韫听后脸上浮现惊喜,捂着胸口垂眸道:“多谢陛下厚爱,微臣此生定当好好珍惜她。”
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想到他竟还爽快地应下了。
萧墨凌脸色微沉,暗自思量。
自己这个胞弟现下为定国公府唯一的子嗣,婚事自然不能轻率。
斟酌利弊后,萧墨凌淡定道:“两情相悦固然好,但国公爷为明昭王朝立下赫赫战功,不可轻易怠慢。
正妻未娶,不可纳妾。如若你二人真的有意,便待此次回京后,朕亲自为你挑选一位与定国公世子相配的正妻,你可明白?”
“微臣知晓轻重。”陆承韫不卑不亢地回答,只是神情明显失落,快速与跪着的女子对视一眼,看似深情至极。
萧墨凌有意给女子一个下马威,让她明白尊卑有别,故而并未喊她起身。
车内气氛烦闷,半晌沉默,地面传来细微的响动。
临月听得分明,却久久等不到身旁动作,心里暗骂一声“废物”,旋即径直起身,自腰间取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漫不经心地晃了晃。
未有命令,当着天家贵胄近身带刃,简直是诛九族的死罪。
萧墨凌眼中当即一片冷意,面色仍旧傲然,“承韫,这边是你看重的女子?当真是胆大包天,自寻死路。”
“……”
与之前的恭顺不同,陆承韫疏淡的眸子直直与他相撞,对视几息后,率先移开视线,闭上双眼,嘴唇翕动,终是平静无波地询问:“非要结果吗?”
临月嗤笑,“主子心善,但心异不同路,志殊不同行。二公子既然心有不忍,那就不要睁开眼睛。待回去后,我自会与主子交代得一清二楚,一丝不差!”
这话威胁十足。
陆承韫闻言陡然睁开双眼,细密的眼睫漠然垂下,望着那锋利尖锐的匕首,缓慢伸手,紧抿着嘴唇接过后,握在手中仔细审视,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此番举动实在出乎预料,萧墨凌思绪敏捷,反复猜测。
他这个弟弟惯来温顺,此女怕不是简单之辈。
决定做的艰难,且又轻而易举。
往后余生顺风顺水或是长久忍耐,便在举手之间。
陆承韫指尖细细摩挲着削铁如泥的刀刃,听着车外骤然响起的震天杀声,苦涩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