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姑娘神经兮兮的压低嗓音:“我动了,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束嘉突然朝那还拉着自己袖口的手腕看了一眼,嘴角边挂上了玩味的笑意。
清姑娘才意识到他俩如今这样互相随意地拉扯衣袖,似乎过于亲密了些。
她后知后觉,猛地一甩手放开。
“你笑什么!”
束嘉说:“我在想阿青之前那张深受刺激的脸,肯定很有意思。”
清姑娘瞪他一眼,道:“你别又赖我,不关我的事,你看你这接受能力就比他强的多,你们是一个比一个强。”
束嘉笑了半天,才慢慢收回了眼中的促狭。
“姑娘可曾听说瞻星阁。”
清姑娘点头:“当然。”
华夏瞻星阁,与太常寺的多项职能一样,同掌天文术数,礼制卜筮。
就像太学和国子监的关系,二者性质相同,又相互独立。但太常寺与瞻星阁的关系又与太学他们的关系不太一样。
——瞻星阁,不仅独立于太常寺之外,更凌驾于太常寺之上。
这地方大名鼎鼎,至高而神秘,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每每提起瞻星阁,不得不连带着提到掌管瞻星阁的太史氏家族。
太史氏一族,传说中拥有着可通神灵的特殊血脉。华夏皇朝近千年来,各代的天时星历之职几乎都由其族人所掌,冥冥之中仿佛形成了一个定数,历任皇帝,都对其族恭谨有加,以最高礼遇待之。
自华夏覆灭,处于帝京的瞻星阁随之一起划入了束国疆土内,当时太史氏家族的族长兼阁主——也就是太史青的祖父,依旧率领留守于帝京,也是地位上唯一能与束王平起平坐的人物。
束嘉犹豫一会,还是与她说了太史青的事情。
“他父亲与祖父都是前两任瞻星阁的阁主,两位青年白发,过早死在了那最高层的阁顶内。死的时候,手上还拿着天历册子……瞻星阁阁主自古以来都是父死子承,太史青与他父亲都是家中独子,到他这里家里人是说什么都不肯让他接任阁中事务了。”
“不过他本就不喜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便找我安排他进了军营。”
玄羽营将领向来只由官家子弟所担任,但就太史青这样特殊的背景而言,这位置都配不上他的出身。
“世人都说历任阁主早亡,是参悟过剩天道反噬,但太史青觉得鬼神之说皆是虚无,是世间最大的荒谬,他的父亲和爷爷便都是死于这无稽的荒缪之中。”
束嘉转过身:“可这样的人,从窑城回来的那天却跟我说他信了。”
那日夕阳西下,太史青勒马站在官道之上迎着光的那一幕,让当时的束嘉十分触动。
清姑娘并不这样认为,她说:“我觉得青大人似乎很是抗拒的样子,对我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阿青他自小就是那样的思想,这几日却跟着你见到了那么多不可能的事情,多年信念突然崩塌,他一时当然难以接受了。”
“希望清姑娘能理解下,让他慢慢适应吧。”
清姑娘偏过头,轻扬了扬眉毛。
想不到这位束二公子还如此体恤下属呢。
束嘉没看她,而是看着远处的灯火。在他移开视线的一瞬,垂纱边扬起,她对上了里面的那双眼。
原来看似个温润如玉的公子,但那眼底却藏着一丝极深的淡漠,不经意间就与周遭环境和人拉开了距离。可现在皂纱帷帽遮得严实,稍微掩盖住了他那难以近人的气息,看着似乎更温暖了些。
这种两相冲突的感觉,她也曾在那个人身上感到过。
也难怪昨夜会梦到他……
周遭人烟喧杂,二人不知不觉又走回了闹市区中,清姑娘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突然冷不防地被旁边一人撞了个踉跄。
束嘉不经意地扶了跌向他的姑娘一手,直接握住了她的胳膊。
“抱歉。”那人忙回了一句。
这人长了一张轻浮的脸,眼底泛着青黑,是个从酒池肉林中常年浸泡着的男人。
男子一眼就被那撞到的姑娘惊艳住。
运气真好,他心中一喜,竟色从中来地开口问她:“姑娘是要去河边放花灯?可愿与小生一往。”
清姑娘不由低头看了看手中还提着的橘白灯盏。
这灯几次被放在地上,又被很多人挤压过的它变得有些脏扁,原来不自觉的已经提了它这么久。
清姑娘抬头对他笑了笑,有些含蓄指了指一旁的二公子,说:“正要和这位少爷同去。”
那人看了清姑娘身边的男子一眼。
黑衣男子斜身侧向他,幕笠中,一股浓烈的压迫感冲头袭来。
况且人家都做如此护派……
那人没敢再乱瞟,又带着尴尬的朝清姑娘说了两声抱歉,便急忙快步走开。
束嘉的手掌还未放开,只隔着一层薄纱与她肌肤相触,温暖而有力。
清姑娘垂眸,见他另一只臂膀空环在她背后,看着就像把她半个人圈在怀中。
近触间,还能闻到那熟悉迦南香味从他衣衫上传来。
突然想起来,曾经也有一个人,在人间烟火之中,在人潮涌来之时,这样强势的护住了自己。
“多谢太子殿下。”
……
清姑娘不自在地动了动,朝身边之人略一点头:“多谢束二公子。”
他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这一来一回间,二人之间那种一直存在的紧迫氛围似乎也缓和了不少。
“姑娘想去河边放灯吗?”束嘉问她。
夜有些深了,街上未婚的女孩子们有些已经祈福完毕,开始渐渐返回家中,街上男子占比渐多,他倒是可以再陪她游玩一会。
清姑娘却摇头道:“不去,心愿这种事,信自己就好了,信他人有什么用。”
束嘉同时停步,静静地望向对面的姑娘。
她的眼神灵动纯粹,比他见过所有的人都要生机勃勃。
他忽然想到,似乎从来未在她的眼里,寻到过一丝其他的杂念。
其实这个姑娘太过敏锐了,会将很多事都看的太通澈,更让初识她的人很容易误会,会觉得她过于冷漠无情。
也不知对这样一个没有家族庇护的女子来说,是坏事还是好事。
束嘉突然说:“清姑娘这般通透之人,该一生平安喜乐才是。”
清姑娘也转眼望向他,嘴角弯了起来:“想不到在束公子的眼中,我形象还是挺不错的。”
眼睛一时无法从她那张白瓷般的脸上挪开。
束嘉有过私心,他承认。
他曾经想拉她入水,去帮着做凶险的事,她也看得分明。
因为看得到其中那远超预料的凶险,昨日在县衙后院中,她直接就出言拒绝了自己。
二人身份环境不同,本不会有任何交集,这之前有过的一切都是万般促使下的巧合,虽然是她先朝自己走出的那一步,自己也曾重新走向过她。
但现在看来,他是该止步于这个夜晚,今后也无缘与她再见了。
思及至此,束嘉心中一缕失落晃过,竟涌出点点不舍之情。
本以为不会是萍水相逢之人的。
……
少女娇脆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我随你去。”
“什么?”束嘉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许束公子后悔返回来寻我,不许我也后悔一次吗?”
清姑娘狡黠一笑,重复了一遍:“不是要去都城吗,我随你去。”
少女在满夜的星光下展颜,如花般绽放。
她眼睛笑吟吟的,好似一弯新月。
刹那间天地都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