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婉儿撇了撇嘴,不过她不喜女工,绣的也不太好。每年都只是在一旁凑个热闹,看家里姐姐们大展风头。
往年刺绣这门的魁首基本都是由周家女所拿下。但姐姐们纷纷出嫁,不好再外出抛头露面了,何况在这种室外的地方。
周家的风头不能在她这里断了!
周婉儿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好强之意,她不敢上去,但她还有四哥哥呀!
周婉儿一想到就去拉周季沅:“哥哥你去!你作一句能顶他们所有人的。”
少爷们也纷纷怂恿起来,“是呀,婉儿妹妹无论绣出什么来,季沅都能把那死的说成活的。”
周婉儿听到连连摇头拒绝:“我不上台,我才不上台去丢这个脸咧。”
看到周婉儿这样抗拒,杨云彩有些紧张,更多的是觉得机会来了。
周婉儿那绣活手艺她是知道的,完全上不了台面,这就意味着他们那边要从小姐堆里选出一个出来与周四少爷一同上台吗。
小姐们虽说对周四少爷很有好感,但拘于世俗礼德,都不敢上前。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外男组队上台比试,无论那人是谁都会遭非议,她们这样的人家可经受不起。
见此场景小姐们都纷纷噤了声。你偷瞟下我,我偷瞄下你,过了半天都没哪位敢自荐上台。
这上台来参赛的都是些已婚的中老年夫妇,筹办那方的主事见了也有些捉急。他又跑上台来临时加了一条规则:“若是男子刺绣男子猜,也是同样作数的。”
主事的话音刚落,一位容貌还算端正,但穿着较之普通的少爷立刻站了出来。
“那我去试试绣那玩意!季沅你不介意与我一队吧。”说话的是杨家的二少爷,杨云彩的嫡亲哥哥。
周季沅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因为杨主簿之前的表现,连带着对杨家他都有些看不太舒服,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礼貌地点头答应。
杨云彩觉得挂不住面,这个哥哥脑子又蠢,还喜欢出风头。
这几日更是一直嫉妒周婉儿为什么有个优秀的哥哥,而自己的哥哥却这么普通。
她平日就十分嫌弃的人今天在这份嫌弃里倒升出了一丝欣喜,这不是给了自己一个完美的理由出面吗。
杨云彩突然走上前去,捂嘴朝少爷堆里笑:“二哥哥怕是连针线都没碰过吧。”
杨二少爷反驳她:“那你也说的太离谱了些,虽没拿过,但它长什么样子你哥哥可还是知道的。”
杨云彩提高了声音,道:“哥哥不都是只在平日里看到我在家里绣吗,绣活儿绣活儿,这用眼睛看,手就自己会绣了吗?”
她这样大声,引得身边那交好的小姐妹不停看她。
云彩今天是怎么了,她平日可没想今晚这样活泼,爱在外人面前说话,似乎像是……像是在特意表现自己,引人注目一般。
她要干什么?
没等小姐妹奇怪多久,杨云彩自己就解答了她的疑问。
“要不我来代哥哥上去比试一番吧,那我的手艺肯定比哥哥他的强呀!”杨云彩这样说道。
她似是无意,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紧张与不自在。
“那我便不上去了。”周季沅道:“云华你们去吧。”
周四少爷笑得自然,说话的语气更自然。
少爷们也笑了:“是呀,云华你刚刚不闹着要去吗,就云华你与你妹妹去比呗,这不正好吗。”
……
杨云彩完完全全怔住了。
这不是她预料到的结果,一开始就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再观周季沅那边,已抬头开始赏起满天夜空来。
今夜的天色异常明亮,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纱被掀开,里头是星罗密布的棋盘,镶嵌于浩瀚中。
“气发而升,精华上浮,宛转随流,名之曰天河,一曰云汉,众星出焉。”周季沅忽然想到临出门前在书中看到的最后这句话。
这书上所述的元气这一词,竟是让日月众星全靠依赖着它,而浮生在虚空之中,自然而然地运转静止。
天本无形体,随气而动,他一向了解道家多是些荒诞之言,但这也是太胡扯了些。
难怪清姑娘说那本书不可全信,应该就是指的这类无稽之谈了。
他骤然失笑。
人声鼎沸中,周四少爷如雪竹玉松般站立在那,望之与周遭人截然不同。
无一人知道他心里藏的是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
另一边,束二公子与清姑娘好奇地看着一群围着圈的人们。
他们正忙忙碌碌地用红纸绿纸包着檀香,那香粗长不一,看着又颇为结实。他们以每十支线香一束裹好,再共同用这一捆捆的裹头香与毛竹片做的拱门,搭建起一座花花绿绿的桥状物来。
“他们这是在干嘛呢。”清姑娘饶有兴致地问道。
“应该是献香垒桥,似乎是从东边传过来的。”束嘉对她说:“拈香跪拜完之后,会把它焚烧掉,以祝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这时候香桥的工序似乎接近尾声。
搭桥的人们正在用双支较粗的官香装成桥栏杆,并在桥的栏杆上面系扎上各色毛线做成的花纹以作装饰。
制作花桥的人开始起身招呼着民众们过来。
“鹊桥已经搭好啦!”他们喊着。
附近的人纷纷聚拢而来,陆续上前放上了自己家制好带来的檀香包,还有一串串纸折的元宝锭,全部堆放在桥上。
一时间红绿相间,金灿灿亮闪闪的,一座偌大的香桥赫然屹立在目,富丽堂皇,竟似珠围翠绕。
这样金贵的桥直接烧掉?还是为了庆祝相会?
清姑娘在心痛中又觉得莫名其妙,“今日不是在祝贺七姐诞么,怎么还要对着他两祈福。”
束嘉抬头望着漫天繁星的夜空,出言解释道:“因牵牛为夫,织女为妇,这织女牵牛之星各处一旁,只有每年的七月七日乃得一会……”
束嘉说着一顿言,他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又偏过头来看了清姑娘一眼。
七姐诞本身就是由星宿的崇拜衍化而来,这香桥焚化,也是为了象征双星已走过香桥成功会面,当晩拜祭七姐、乞巧祝愿又是华夏再次延伸的习俗,她为何一直表现出的一种与之无关的感觉。
他轻缓地摇着扇子,没太理解清姑娘的思路,反问她道:“民众们祝贺有情人相会有什么不对?姑娘这问题好生刁钻。”
清姑娘偷偷翻了个白眼:“不同地方的故事不一样,我怎么知道窑城是哪种故事。”
二人聊着聊着香桥已经被点燃。
“牛郎织女过香桥了!”
在祭文的诵读中,这一头的人们纷纷拈香跪拜起来。
二人在这中间站的直直实在有些突兀,束嘉朝清姑娘使了个眼色,指尖一拉她的衣袖,便顺势将清姑娘带出了这片跪地的人群。
一出去束嘉的手随即放开,清姑娘垂眸看着袖侧被扯出的衣褶子,突然默默来了一句。
“什么动人的爱情呀,人家天孙娘娘也许并不一定想见他呢。”
“天孙娘娘?”
束嘉一挑眉眼,“我只听宫中女眷们称过七星娘娘,天孙这称号倒是第一次听闻。”
清姑娘道:“那是你孤陋寡闻,我家乡的人都这么说。”
束嘉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这牛郎本是一介凡人,人家仙女下凡游玩,去湖中嬉水,他放牛的时候不巧碰见了,躲在后面偷窥人家不说还拿走了地上的衣服,整整一个心机男人。”
她抬手,也不往上看,指着天空中的某一点,语气不善。
“这牛郎心思可不纯洁的很,偷了人家衣服,害人家错过了回天上的时辰,不就能乖乖留下来给他当老婆了?”
清姑娘说完继而点指骂道:“他就是颗坏星!”
“这是什么奇怪的故事……”束嘉仰起头望着夜空笑了。
清姑娘撇了撇嘴:“神话故事,我煎药时闲着无聊,自己编的。”
她也随之抬头望向天空。
远方黑夜里银河倒灌,是一种了无边际的神秘。
飞星传恨,鹊桥相逢……亘古光华未变。
“不过七夕的确是个好日子啊。”清姑娘突然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