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目不语。
家里人对她的那些议论,周季沅不是没听到。
束国男儿成婚的年纪较晚,长辈们更在意他们有一番成就之后再行议亲,但女儿还是会尽早一些,更何况她这样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
其实周季沅问这些话,也是想问,她现在为何还是一个人。
是不是别的男子介意她行医会接触到病人的身体,所以她这些年一直婚事难成。
当时与自己诊治,就是坐在床上露出的双腿,让这姑娘瞧了个遍,还被她碰到过肌肤……
周季沅想到这里脸已有些烫热,他努力甩开了记忆中的那些画面。
但若是她往后成了家,有了丈夫,那人又怎么还会容忍自己的妻子在外头奔波,替人看病?
家里姐妹多,同窗好友最近也一个接一个地安排起亲事来,周四少爷清楚这里的门道。
能接受清姑娘这样身世进门的人家,不太可能是像他们这样的富贵家庭。清姑娘若是与那种穷苦家庭的男子成了亲,少不了需要做些外活贴补家里,她医术那么好,去做杂事太可惜了。
她这么优秀的姑娘,得多难过啊。
而且……
她曾经看过自己的身体。
虽说除了周家的人没人知道,但以后若是有人传出去,那未知的男人能忍下这种事吗,又会怎么待她……
周季沅不敢深想。
但若换做自己,倒是不会介意她之前的过往,那毕竟是过去的事情。
他最迟明年就会入仕,俸禄应该不少,以后,她就不必再出去奔波,由他养着她就好了。
周季沅不知怎么想到这点,突然说:“若姑娘不介意,我可以帮忙的。”
这个帮忙,是让他自己帮忙。
刚一说完,周季沅便有些懊悔。
——自己这话是不是太过直白了。
但清姑娘这会儿却更加不明白他的意思了,她睁溜着大眼呆呆地看着他,漂亮的眼里写满了困惑。
周季沅紧张的抿了抿唇。
二人家世不符,即使自己说动父亲让她进门,也不可能给她正妻的位置。
纳曾经的恩人为妾,那不是在侮辱人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时冲动这样说。他这样会不会吓到她,她会怎么看待自己,她又会怎么想自己……
周季沅慌忙解释:“我没有看不起姑娘的意思,姑娘在我心中,是个特别好的医者。”
少年的眼睛又黑又亮,就像一颗黑棋,乌黑深邃,藏着对她的担忧。
心中这些话他不好问出口,怕她误会。
其实自己并不是那样想的,只是怕别人那么想她,害她不能有好的归宿。
夕阳照在他的侧颜,面庞上可见青涩,这是男孩子最美好的年纪,清澈见底,如诗如玉。
他眼中可能闪过那么一丝情意,但更多的是对她的怜惜与愧疚。
清姑娘忽的福至心灵。
原来,他都想到这么远去了呀。
清姑娘顿时笑逐颜开,她弯起了眉眼,认真地看向面前的年轻少爷。
“行医之人,本不拘男女之节,若每位被我医治过的男子都这样认真,民女岂不是出嫁无数次了?”
清姑娘语气温和,眼里还带着笑意,十分洒脱。
周季沅一愣,不由也看着她笑了起来。
这些话藏在他心中多日,如今终于问出去,除了有些莫名的失落之感,更像是卸了一大块包袱一般。
其实她与自己想的一样,的确是一个大方随性的姑娘。
“唰”的一声。
二人耳边有花灯燃起。
原来刚才转过街头,他们已不经意的行入了繁华的商街,有商贩们的叫喊吆喝,有嬉笑打闹的友伴,也有出游的马车缓驾而过。
有摊贩冲他们叫道:“俊少爷,给你家娘子买个花灯,祈求心愿可好啊?”
清姑娘有些尴尬。
她这才注意到这些小摊贩们今日摊上贩卖的东西与往日不太一样。
他们将摊子像香案那样摆的各式各样,瓜果糖糕,胭脂水粉,还有灯饰线帛,刺绣裳鞋,真真是琳琅满目。
清姑娘突然想起来那几位书吏闲谈的话。
原来今天就是七姐诞啊。
她本来就不怎么有时间观念,这几日事多,倒让她又忘记了时间。昨晚只想着应该临近鬼节,却完全忽略了鬼节一周前的乞巧日。
这人世间的活动,又多又杂。
周季沅愣了一瞬:“原来今日还有花灯放的吗。”
“是啊是啊,图个热闹,红红火火嘛!”小摊贩大声笑着回话,又冲他们道:“两位过来瞧瞧,买些花灯小玩意什么的去巡司河边放呀。”
“不用了。”清姑娘回绝着,身子不自觉往周季沅另一边移了移,拉开了他俩之间的距离。
晚市刚开,这类节日与未婚的年轻少爷走在一处太过惹眼了些,对他的名声也不好。
毕竟自己的名声已经一团臭了。
清姑娘抿了抿唇,她开口:“我突然想到还有些事,周四少爷咱们就在此别过吧。”
她刚抬脚准备走,却又被周季沅叫住。
“清姑娘,这花灯,送给你。”
他手上拿着从摊贩那快速挑选到的一盏橘白色灯盏,朝自己递来。
清姑娘微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