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昨晚邻家的婆婆当着生人的面吹嘘她,别的姑娘家要么羞涩一番,要么傲然一脸,她脸上却毫无波澜。之前还认为是她感情有些迟钝,可方才一番交谈,却又给了他许多意料之外的惊喜。
医者,人之司命,如大将提兵,必谋定而后战。此等风骨,他竟觉在一山村姑娘身上显现了。
“这女子总归冷静些。”
束嘉说完,又催鞭了一次身下的马儿。
阿松急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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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片刻,竹院外的道路上传来蹄膀哒哒声,正是刘婆婆他们回来了。
老瞎子坐在车上煞有其事地赶着骡子,身体儿还晃晃悠悠的。
清姑娘正去下流溪边打了水回来,见了此景便打趣道:“翟大爷,您今日又送婆婆去赶集了?”
老瞎子耳朵悄竖起听了好半天,闻言才将空洞无神的双眼转向出声处,“昨夜那两外客才走吗?”
嗯,起得迟了些。清姑娘这样说道。
刘婆婆跟去了竹屋内,跟清姑娘打听着她对婚事的想法。
清姑娘赶忙举手投降:“婆婆,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是真没成亲的打算。”
“女人怎么能不成亲呢,你还想当个老姑娘不成?”刘婆婆实在是怕了她了。这么好的人儿,怎么能像她一样窝在穷地方一辈子呢!
老瞎子这时怒气冲冲的进来,刚好替清姑娘解了围:“你这死丫头!是不是又进我屋子里翻我东西了?!”
清姑娘:“……”
她不仅合了盖,还将那堆柴火按照原样重新摆好,仔细瞧了瞧,确认无误才出来的。
这老头,怎的比不瞎的人都精明?
“你有什么破烂东西值得人家动的!”刘婆婆一直都帮着清姑娘说话。
老瞎子摇头晃脑地说着:“我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可惜君子易防,小人难防呐。”
刘婆婆在桌上抓了一片菜根扔向他:“书没读几句,就喜欢跩一些歪理。”
开始了开始了,老活宝们的日常斗法。
趁着两老人家又拌起了嘴,清姑娘忙脱身溜了出来。
日头正午了,院子里的花儿草儿因为这几人都还未浇水打理。
她轻微眯着眼,双手合指对准一株黄花左右比对,近着看了看,又退远几步,总觉得有些枯萎。
“唉。”
清姑娘拿起剪子下手,一边修剪一边叹气,平静的小日子就这样被打破了。
这村子还是别来外人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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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激烈无比,夺目的叫人心悸。
飞奔的马蹄踏在地上,掀卷起了一阵灰尘,远远带来弥漫过半米的风沙,昭示了主人的迫切。
城门守卫正要呵斥来人,却见一铜木牌飞来扔进自己怀里。
来人一袭哑光白禅衣,勒马停在城门前。
本应光洁的衣角边沾了半星尘土,却不现半分颓狈。那笔挺的影子拢在身量并不高的守卫身上,高高在上俯视着他。
“窑城县令在何处,速速带见。”
守卫低头,看那令牌长约五寸,正面雕着龙蟠剑身,守卫手一抖,将它翻转过来。
另外那面果真如图中般上述着一行错金文字。
字字熟悉,如芒刺背。
……
窑城县令府衙内堂大厅,堂中央此时站了一人。
有一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踉跄而来,朝堂内奔去。
正是窑城县新任县令李厘。
李厘乃一边城落魄贵族家族出身,自小聪慧,少年时便考至国子监,得祭酒韩塘子赏识经由其举荐入朝为官,后升任少府中尚署令。
那可是宫内能面见君王及王后的肥差事,旁人求之不得。可三月前,李厘却被遣调出都,孤身一人赴窑城任了县令。
“这般肥差都没能守好,也真是可惜咯。”前县令调走前交待下属事物时,也朝他们这样感叹过。
从中尚署到一城县令,看着虽连升数级,但绝非什么天上掉下的大好事。
大伙私底下便纷纷议论,这李县令过来,许是得罪了谁,下了绊子给明升暗降来着。
此刻的李厘做梦都没想到,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又再次看见这一张面容。是他只在每月跟随监令去往王宫殿内例行汇报时,才能真切见到的贵人。
那时他与少府监数十人同躬于殿阶下,是他能与上座那人有过的最近距离。
而这次——
他看见内堂中央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隔着数十步远却也能感到他通身散发出来的贵气。
李厘正了正官帽,缓定了下脚步走近。
“李县令?”厅堂那人抬眼打量他,开口泛着难以接近的出尘寒意。
“我记得你。”
“你这官职倒是升得挺快。”
这话有着反讽,虽有心理准备,李厘也还是惊得双膝噗通一声扑倒在地。
“微……”
“微臣,拜见二公子!”
自己何德何能,竟还能让他亲自上门来寻……
李厘有一小滴汗珠悄然渗出额头,从鬓边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