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你的。”
她看都不朝他看,极不礼貌地就转身去炉子前盛刘婆婆的份。
“……”
猜中了,真是给自己喝的药。
这个村大夫的路数,实在让束嘉意外,不过他后头倒再也没说过话。
说来也无益,就当先饱个腹,待明日进了窑城再找大夫看便是。
见主子端起碗正要下口,阿松终是不忍道,“这药看…看起来有些随便。”
主子都没发言呢,童子倒挺讲究,她冷冷瞥了阿松一眼。
“你家公子还只能食这鸡汤。风餐露宿了这么久,内里早虚了,喝了别的药半夜是别想回屋,到哪儿草地里蹲着去吧。”
山村人未受过什么正经教育,话粗理糙也是常事。但从一云英未嫁的妙娘子口中说来,且对得还是不熟悉的外男,在世族贵戚的教导里已是十分不雅的行为。
话语间,束嘉已低头饮了一层。
这鸡汤看着平实,却肥而不腻,入口香淳,与他往日吃到的膳食风格截然不同,更带有一丝清苦,许是那白色药粉的作用。
“……草地里…蹲着?”
阿松脑袋瓜转的慢,口中念着才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子就涨红了脸。
“你这姐儿!好生不知羞耻,竟说得出如此污秽之言。”
这姑娘若是生在世家大族,这样说话是要被长辈教训,丢去宗祠堂罚跪的!
那边清姑娘盛完,一手把炉盖盖上,将另只手中的蒲扇打得不慌不忙:“别乱认亲戚啊,我可没有你这种蠢弟弟。”
清姑娘将热腾腾的那碗鸡汤递给刘婆婆:“婆婆,您的。”
她起身朝里屋走去,丢给眼巴巴看着地小童一句,“要喝自己去弄。”
刘婆婆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喝着汤,用同情的眼神看向阿松。
“咋巴扎巴……咋巴扎巴……”
那响亮的吮吸声仿佛也在嘲笑着自己。
阿松:……我是不是被嫌弃了?你们才是一对粗鄙的山村婆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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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刘婆婆就出了门,往村东头去了。
“翟老头子,快开门哩——”
刘婆婆豪放地用大掌拍着屋门,叫里面的人赶紧些,别误了时辰。
一位穿戴齐整,灰旧衣裳上打了几块补丁的老头儿弓着腰推开了门。
老头脸上铺满皱纹,一双细小的眼睛被层厚厚的白芒遮住,毫无生气。一看就是刘婆婆昨日搬柴时念叨着送袋辛苦费的翟老瞎子。
老头子眼瞎,耳口却好得很。他掷地有声地冲刘婆婆骂道,“一天到晚,就你急,急急急,也不怕再急出病来。”
刘婆婆挺直了腰板,非常自信。
“我这身子,自从给清大夫看好之后倍儿棒咧,结实得很!”
瞎老头嘁了一声,弯腰将车头栓套在骡子上。他把村里路摸得透彻,不需婆婆指引便驾去了农田。
那儿堆满了刘婆婆昨日捆装好的果蔬麻袋,两老人同往板车上搬着。
一边往车上搬着,刘婆婆一边与他闲聊着昨夜的来客。
“……那年轻人病的急,一开始没敢多问,但后面又听到他小童称他公子咧。”
“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公子哥儿,是说怎么觉着他做什么动作,说什么话,都与城里那些少爷不同呐!”
诸侯之子称为公子,诸侯之孙则称公孙。束国建国已二百多年,虽靠近西南蛮荒之地,统治者却是正正经经的华夏一族,束国人民的名讳称呼也是随着正统大流而来。
但百余年前天子制逐步瓦解,百姓只知国君不闻天子,各诸侯们也都想过把天子瘾,将一些贵臣国戚封了侯名,只是未给封地。于是那些沽名钓誉的新晋贵族们也开始将自己的子孙后代以公子为称。
原来公侯贵族家的公子是长这般,那气度可真是不一样。
刘婆婆正感慨着,老瞎子却嗤之以鼻,他往车上“呼”地扔了一大袋子:“怎的,还对小年轻心动了?”
“哎哟你手脚轻点,别给我摔坏了!”刘婆婆抬腿踹了他一脚。
不正经的老东西,这果蔬还准备去卖个好价呢。
“哦哦。”老瞎子答应着,搬东西的动作放轻了些,还随口问了一句:“你去找清姑娘替那公子看的?”
“是的呀。”刘婆婆点头,清姑娘这医术,可真是越发高明了。
假一事二事又三事,繁琐之人还不自知,清姑娘好生可怜……
老瞎子默默叹道。
“哎,你说,清姑娘这么好的医术,总窝在咱这小破地方,太可惜了呀。”刘婆婆话题倒是转得特别快,此刻又一脸的痛心疾首。
“不行不行,我改日得去找找城里的老姐妹,她资源好,手头上认识不少适龄的少爷呢。”
她开始扳着手指头,细数清姑娘优点。
“虽说清大夫出身不高,但会治病呀,医术这么好的姑娘脑子还灵光,读书识字一定行,攀个富家商户也是绰绰有余的,他们就缺会管财的主母嘞。”
你那专门跟人做媒,三家坏两家的老姐妹?老瞎子说她:“你可别替别人瞎操心了。”
呸,草木愚夫。
刘婆婆觉得跟这老瞎子讲不通。
死老头子懂什么,难怪一大把年纪了还没讨到婆娘。
二人装了车,便结伴往窑城赶去。
老瞎子眼睛虽瞧不见,但赶车技术倒是一流,地也种得,那手脚灵活的很,刘婆婆最满意的就是他这一点了。
眼残却也努力生活,是个多上进的老瞎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