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突然一亮:“我看到前面有村子,咱们可以到那先歇一会。”
素衣公子闻言微微立身,也眺望了一下远方。
那里隐约可见屋舍二十余户,他又抬眼看了眼暗黄藏乌的天色,似乎又有急雨将至,便开口道:“天黑前应是赶不到窑城了,在这村庄过上一夜,明早再上路。”
此地属束,乃前华夏天子亲自分封的诸侯国之一。
刚才二人所提到的窑城,距离束国都城不过百里,是束国境内比较小型的主城。他们这一路返回都城,必定得经过此处。
两人行了一会,便到了前不久少年远看到的小村庄。
这村庄破烂不堪,寥寥房屋以茅草杂石堆砌而成,粗瞧着住了人家的屋子总只有十余间,三三两两的错落在土路两侧。
少年先是伸脖打量了一番,觉着没有什么问题。
“公子,你在外等一下,阿松前去问问。”说罢,他便熟练地翻身下马,快步行去了一家正燃起漫漫炊烟的低矮草房。
院内,刘婆婆正用双粗糙的大手搬起地上的柴火,往低矮的茅草屋里走去。
她虽已过古稀之年,却精神抖擞干劲十足。
这天儿是一日比一日热,今日农田里采摘出来的蔬果菜叶可久放不得,明儿得早起去城里摆摊卖了。留点给后头竹院里的清大夫,今后也好意思跑去蹭饭。
哦对了,村东头的翟老瞎子也得留一袋当辛苦费,让他载自己和这一大堆果蔬去城里咧。
她一边在心里计划着,一边脚还未踏进草房门,身后传来了“笃笃”两声叩响。
“这位阿婆。”
屋外响起清脆的少年音,刘婆婆皱了皱眉头,抱着柴火转身。
村庄虽然毗邻前往窑城的主道路,经过的人却一般不会在此停留。她暗自嘀咕着,只怕又是哪头的山野小子路过此处,想觍脸进来蹭吃蹭喝了。
只见一位清秀少年十分礼貌地站在泥栏子外,双目神采奕奕。他手中还拿着一把十分精致的木制手柄,刚才原是那手柄敲击栏杆发出的叩响。
少年身后还有一位端坐在马背上的年轻男子,身量颀长挺拔,高雅贵气。
见茅草屋主人看向二人,年轻男子将乌黑笠帽取下,拿在手中微微点头朝自己示意。
初夏的落日照在他脸上,拢出一层淡薄的金芒,那清隽面容带有些许虚弱病色,冲淡了眉目间的冷清。
恰如芝兰玉树,矜贵难掩。
刘婆婆一时看呆了去。
噫!想错了?
这是城里哪家的少爷们出来郊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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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放下手中柴火又在粗麻围腰上擦了擦,才带些局促地问道:“小哥有什么事吗?”
麻衣少年拱手作了个揖。
“小辈名唤阿松,随家中主子外出求学,正是归家途中。只是主子今晨生了热寒……”
少年神情很是认真:“我家主子身体不适,无法连夜赶路。行于此处见这里炊烟撩起,想必是正待饮食,能否向您家讨碗口粮,借住一晚……阿婆是否方便?”
他言辞恳切,将因缘首尾详尽道来,不像是揶揄自己这老婆子的模样。
这般气度的少年竟只是个家奴?
刘婆婆不由诧异。
束国民间戏称国内有五大身份层级,以士、术、商、农、贫从高到低,地位依次排列,农民便是最容易生贫的人群。最底层的贫民待遇与奴隶无二异,而那些被卖到到好主家的奴儿,甚至比贫民生活还要好的多。
寻常贫民连贵人身侧都靠近不得,何谈接待到家?
这还真是个十年难遇的稀罕事。
她没多想便慌忙答应,“二位快进屋歇歇脚吧,这几日日头可毒了,快些进来呐。”
素衣公子翻身下马,随手将马背上驮着的包袱取下,递给了少年。
刘婆婆邀请二人入屋,突然反应过来家中尘破,急跑几步赶在前头进屋,掀起衣摆用力擦拭着木桌板凳。
“郎君稍等,这凳子沾了土,脏嘀狠咧。”
“婆婆不必麻烦,我们没什么讲究。”束嘉伸手拦扶了刘婆婆枯燥的老手一把,绕身在凳前撩衣坐下。
刘婆婆也不适应伺候之道,手足无措的待在一旁。见麻服少年将手中包袱整理了一会,她又急忙前去侧屋内的瞧了瞧厨房灶火。
将烧开的大铁锅盖揭开,里面的米糠已被熬煮的稀烂,黃澄澄一片中间夹杂着少许蔬叶沫子,是晚上唯一的吃食。
普通人家尚是拿它来凑合下晚饭可这屋中坐着的贵人,怎能吃得下这种糊涂东西?
她看了眼白日在菜园采摘下明日要去城里卖的菜叶,忍痛又放了好大几株进去又熬了熬,才把炭火灶熄灭,盛锅放碗。
刘婆婆不安地将青菜米糠端了过去。
“老身自己一人住着,平日里都是随便糊弄些将就,饱肚不饿死便行。这家里什子肉食也没准备,也不知道郎君吃不吃的惯。”
束嘉闻言一笑,清冷的面色又消散几分:“婆婆不必如此客气,这清粥我也常食,无碍。”
他说罢将碗筷接过,低头饮下,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倒是没感到他有什么嫌弃。
刘婆婆受宠若惊,心里不由赞叹。这可是她见过最好相处的贵人了,果真长得好看的人性子越好。
面前老人家的眼光突然变得肆无忌惮,开始上下打量着自己。他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像打开了不好的恶源,接连着咳得喘不过气来。
“公子!公子您还好吗?”
阿松慌了神,急忙上前帮忙拍打着主子后背。
公子……
刘婆婆面色一僵,还未来得及多想,便被少年惊恐地喊声打断。
“您这也咳得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