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其余皇兄都是以礼相待,他们也同礼回待。
可二皇兄不是,他会唤她小妹,甚至唤她的小字“盈盈”。
可只有二皇兄不是。
对她这么好的人,在她短短十五年光阴中,却也只有他了。
岑明莺甩头,将头上一根尖锐的钗子摇下来。钗子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用绑着的手艰难拾起,随后迅速调整了姿势,开始割那绳子。
岑明熙打斗的声音越发减弱,渐渐地,即使是他也无法抵挡如此多叛军的袭击,被戳到痛处时,只能悻悻倒地。
岑明熙的身体“砰”一声落到地上,就算忍住剧痛也要睁着眼,温和注视着岑明莺,耗尽力气对她说,
“盈盈,皇兄来救你了。”
叛军拥上来,将手中的枪抬起,往下按。
岑明莺听着长枪剑锋刺入血肉的声音,深吸一口气。
她不能死。
她要活着。
钗子尖锐的那段刺到了她的手腕,由于她一直用的狠劲,痛的龇牙。
好在,钗子已经快将绳子割开了。
岑明熙倒下后,被戳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他明明也可以选择和其他皇兄一样,走密道离开这里的。
可是事故发生得太突然,他知道她来不及走,于是回来救她。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身体被叛军哄抢。
她甚至都无法替二皇兄好好敛尸。
思绪渐渐清明起来,她自知眼泪无用,二皇兄既用性命助她逃走,她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二皇兄,都不能再次被抓。
岑明莺攥紧了手中钗子,将它随意别在挂在衣服上,摘下了头发上所有的钗子和身上的饰品,最后将细小能装下的塞进荷包,塞不下的直接丢下。
她双手提着裙摆,跑起来却是太碍事了。
她干脆扯掉了一截,用布料擦着脖子上渗出来的血。
趁大雪弥漫,她从偏门小道出去,叛军们夺过岑明熙的头颅,高举在空中时,转头却不见了小公主的踪影。
那个将岑明莺绑来的女叛军将剑身往虚空一挥,有些气愤地厉声,
“可恶,竟让她跑了。”
雪地上有一行脚印还未被大雪盖过,女叛军低头一看,咬咬牙,将剑锋指向前方,
“追!”
岑明莺越跑越快,甚至跑脱了一只鞋履。
可她来不及捡了,一只赤脚触到冰凉的雪地,沾上尸体有些温热、并没凉透的血,寒意自下而上升起。
再快点、再快一点。
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可以听出有许多人都跟着。
若是被他们抓到,是必死的。
岑明莺似乎是嫌自己不够快,想要加快脚步,却因为太急切而绊了一跤。
沉闷的声音响起,叛军的脚步声似乎就在耳畔。
她跌跌撞撞地用手作支撑,爬了起来,膝盖重新受了伤,她跑得也摇摇晃晃,怎么也快不了。
她时不时看一眼后方,大雪下,能看见的距离不过几寸,只有一片苍茫中模糊的光影重叠交错。
岑明莺一撸袖子,继续跑。
只不过这回运气不好,绕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腿上的伤口撕裂般痛了一下,她扶着墙,无助地瘫软了身子。
按着墙壁的手指几近泛白。
她速度减慢,八方静谧里,她能够清楚地听见敌军的脚步声正快步靠近,甚至距离她不到五尺。
前面是最后一个转角了。
她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勉强供她藏身的地方。
寂寥无声的雪天,满地都如丝绸娟布铺就一般,是无边的霜白。
岑明莺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不时踩到他人的尸体,碾到了他们的骨节。
过了红砖堆砌的转角,她看到了一抹芋紫色衣角。
一枝梅花耐住严冬,从宫外伸进宫内,玫红点亮了皇宫。
芋紫色衣袍的主人,是那个在朝贡时进贡的苗疆少年。
岑明莺清清楚楚地记得他。
在宴席上时,少年呈上一枚长命丹,褐色袋子里蛇虫不满地翻动着,可他看起来脾气很好,只是笑着安抚蛊虫不要紧张。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她记得他可以控制蛊虫。
或许,他可以帮她逃脱叛军。
少年昳丽的脸在雪色中并不模糊,只是手中的剑锋上正滴答滴答地落着血。
岑明莺现在走得近了,发现他的衣领上垂挂着许多银饰,有些呈花瓣状展开,细细的纹路绕在上面。
少年鼻梁极高,一双丹凤眼狭长深邃,嘴唇泛着奇异的艳红,仿佛刚把血涂抹在上面,衬得肌肤呈现略病态的白。
她看到少年褐色袋子里的蛇虫都钻了出来,可他一拍那袋子,他们又不情不愿钻了回来。
他披散着头发,绕着的几根发辫零零碎碎放在背上,特属于苗疆的香味萦绕在她鼻尖。
岑明莺一时看得愣住,她实在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碰到宴席上的使臣。
面前少年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温和明媚的笑容,裹着冬日熙熙攘攘的寒风,探进一缕阳光,
“你好啊,五公主。”
身后是要取她性命的叛军,眼前是看样子很无害的苗疆少年。
她避无可避,在两种危险里,她只能选择看起来相对于安全的。
叛军一定会将她杀了,而面前的少年却不一定。
兴许他同父皇也有过交情,否则朝贡时也不会颇得父皇赏识。
何况,她的二皇兄宁愿死也要送她出来。
她三两步便跑到洛箫身前,不管那尽管在袋子里也龇牙咧嘴的蛇虫,咬着唇瓣,可怜兮兮道,
“求求你,带我走。”
身后叛军追来的脚步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响,她的心都快跳出胸腔。
岑明莺也不确定,面前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会不会帮助她。
于是她急急忙忙将好不容易塞进荷包里的耳坠、链子、头钗都塞给了少年。
“你将这些拿去典当,也能换不少银子。”
“求你。”
叛军就快冲破这大雪的屏障了,她朦胧间似乎听到几声,“公主就在前面”的话语。
岑明莺耳畔就差炸开,她腿不止一下地发抖,呼吸狠狠一窒。
她干脆绕过洛箫,直接躲到了他身后。畏畏缩缩地找到一处有遮挡物的地方,蹲了下去。
就在这时,她听到他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犹如涓涓细流淌过,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暖,
“好啊。”
“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