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落岭安家村,村北山神庙。
未出鞘的啼霜在空气中留下黑色的残影,白色的寒气拉着青色的火焰起舞。
换了一身火衣的龙,流转游走,将两人连同尸块圈护在内里。
贸然上前的银丝全被火焰烧得灰飞烟灭,剩下的却依旧不死心,争着抢着要冲向尸块里那颗散发红色微光的心脏。
“一点都不愿意就此罢手呢,”闻景和挥着啼霜,点燃一条试图近身的银丝,嘴上还不忘嘲讽,“你们那位一直躲在幕后的花主就这么喜欢灵媒的心脏?”
没错,李淑倩是个灵媒。
灵媒的魂体要比一般人的魂体更为坚韧。
所以,她才能在灵魂离体许久之后,凭着执念靠魂体发出微弱的请求,又凭着执念将灵力引到心脏中延长魂体存留的时间。
可是,现在魂体并不在灵力最盛的心脏旁边。
魂体不在这里,有三种可能:
一是魂体由于受到威胁,为保全自己而藏了起来;二是魂体由于承受不住长时间在人间存留的痛苦,已经碎裂了;三是魂体被什么东西掳走了,并且被严加看管了起来。
首先,李淑倩曾去过闻景和的“小雾屋”,见到他没必要藏起来。其次,如果魂体已经破碎,心脏不可能直到现在还在散发红色微光。因此,可以暂时排除一二。
如果是第三种可能,一切就都变得通顺明晰起来。
银丝曼陀罗很少会产生自己的意识,它们背后极有可能存在一个所谓的“花主”。细细推来,能让它们违反畏火的本能拼上性命也要拿到心脏的,也只有那位藏在幕后的“花主”了。
“看来你们那位花主下了死命令啊。”
闻景和又点燃一条银丝,嘴上毫不饶人。
“这条要聪明许多,知道要找同伴合作呢。”
东方渊用肩膀轻撞了一下闻景和后肩,指了指面前两条贴了火符,已经燃尽一半的银丝。
“哇,真的是。”
闻景和回头看了一眼,惊讶的感叹词脱口而出。
“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也能在人间见到人类花神了。”
东方渊开着地狱般的玩笑,说完自己先干笑了两声。
“别乱说啊,到时候一语成谶的话第一个就抓你。”闻景和用蝴蝶骨轻撞他一下,“不说这些,就一直这么烧下去吗?”
“花主给它们下了死命令,它们不拿到心脏大约是不会退缩的。等到警察来的话,场面会更复杂的。快想想办法啊,哥~”
闻景和严防死守着想要突破的银丝,无意识地用上了一点撒娇语气,引着东方渊想别的办法。
“一直烧不完,确实挺烦的。”东方渊冷下来脸,朝着身后的闻景和伸出了手,“能把那颗花种借我一用吗?”
“可以。”
闻景和答应得很快,给得也快,也没问东方渊为什么知道自己身上有颗花种,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
“既然那位花主这么舍得自己的心头血,用来培育银丝曼陀罗,那想必花主应该也很愿意分担银丝的痛苦的。”
东方渊接过那颗花种,眸子里金光凝聚,仔细寻找着花种里残留的花主心头血。
哪怕只有一丝,也足够了。
“你要干吗?”
闻景和有点好奇地问。
说话间,他转着圈点燃了一圈勾结起来伺机而动的银丝,其他的银丝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用一下同源反噬咒。”
东方渊找到了那丝残留的花主心头血,连忙掐诀施咒,手指上下翻飞的残影构成了一只振翅的蝴蝶。
果然是个狠人。真狠呐!
同源反噬咒,字面意思,这个咒可以在任意具有相同血脉的两种或多种人事物身上起效,一旦互相残杀,必受反噬。一般被修道世家用来防止亲缘修道者之间互相残杀。
惨,未曾谋面的花主,惨。
“懂了,我来想办法引导它们攻击花种,顺便……你应该也不大需要我保护吧。”
闻景和自己提议负责引导工作,话头顿一下,手上用巧劲一转啼霜,防住再次进攻的银丝。
“好了,现在你闭眼三秒。”
趁着银丝暂时不动的间隙,闻景和收刀别回腰后,停下防守,给出了施术前提醒。
待东方渊闭上眼后,闻景和剑指顶上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又睁开,眼里蓝光大盛一瞬。
蓝色柔光自他眸中射出,涟漪一般向四周土壤荡漾开,轻柔抚过土里的每一根银丝。
“睁眼吧,把花种举高点。”三秒毕,闻景和闭眼再睁,拍拍东方渊,顿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或者你干脆抛出手也行。”
东方渊讶然地瞧他一眼,好像在问“真的可以抛出手吗”,见闻景和眨着眼等,半信半疑地直接把花种抛上了空中。
上千根银丝全部出动,勾结着,缠绕着,争先恐后地冲向那颗花种,像银色鲛绡般漂亮,又像银色锁链般危险。
触到花种的那一刹,上千根银丝如触电一般,在空中控制不住地抖动着,更漂亮了,像姑娘绑在颈上迎风飘荡的丝带。
闻景和没空欣赏,趁此机会,腾跃而起,早按上刀柄的手一把抽出啼霜,转着圈给每一根银丝都划上一道,另一只手运着青莲净火紧随刀后。
这下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闻大厨的手艺,不仅请银丝们尝一尝,也请花主尝一尝吧。
闻景和稳稳落回原地,刀收得干净利落,手上的青焰也恹恹地熄下去。
头顶的银丝被冻定在空中,身体燃烧也无法动弹,从下面向上看,像是一张着火的捕梦网。
东方渊见闻景和落地,心中的担忧也才跟着落了地。
“那颗种子,怎么办?”
看闻景和盯着空中燃烧的火网,迟迟没有行动,东方渊忍不住问他。
闻景和咧开嘴露出牙,笑得明亮恣肆,没言语地勾了勾小指,那颗花种就自己乖乖落回了他手中。
在阳光下,东方渊发现,有一根闪着亮的细线,连接着闻景和的小指和空中的花种。
“你什么时候加的线?”
东方渊莫名觉得有趣,笑着问。
“你向上抛的时候。”
闻景和答完攥合手掌,松开掌向下一甩,又拽回手里,再甩再拽,自己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东方渊瞧见闻景和这样,恍惚间看见了十六岁之前的东方透。
在十六岁之前,东方透也是这样会把自己最快乐的一面展现在东方渊面前。一切都在东方透十六岁生日的第二天改变了。
东方渊每次回想起那天的事,都会轻轻叹息一声。这次也不例外。
一甩一拽的玩法还是有些无聊的。
闻景和在又一次拽花种回手掌后,攥合手掌,抄花种进兜里,变出一个小马扎,摆好就安安静静坐了下来。
听见东方渊轻轻叹一声,闻景和就又变了一个小马扎出来,也不喊人,只抓着小马扎轻轻敲他的手指。
东方渊被轻微的敲击拉回思绪,垂眼看一眼小马扎,又沿着男孩并不孱细的手臂向上,望进男孩眼里。
在那双仰视的清亮黑眸里,东方渊看见了清澈见底的纯粹。
没有其他目的,没有其他心机,闻景和只是想递小马扎就递了。
东方渊接过了小马扎,挨着闻景和坐了下来,侧头去瞧他。
闻景和低下了头,清亮黑眸就翻涌成了宁谧的夜。
东方渊等了一会儿,瞧着闻景和没有要谈话的打算,就别过头去,也不准备打破这种安静的气氛。
或许是因为太无聊,不知道什么时候,闻景和闭上了眼睛,头向前一下一下点着,像一只被抓住的叩头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