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喜欢那是假的,荀安如今心下慌得厉害,如果不是手还强撑在桌案上,他甚至感觉自己两条腿都站不直。
他跟着荀英打过几次仗,有次凶险万分,敌人将荆棘裹成链条掩在沙土里,刺伤了他们的马蹄,将战士们跌下马。荀安还记得他从马上跌落,锋利如刀的荆条割伤了他的膝盖和大腿,皮肉外翻,几能见骨。四周如潮的敌人朝他涌来,他原以为是回不去的。
沙场是荀家的归宿,所以他并不害怕。
可如今,在这温室一般的皇宫里,他害怕了。他的双腿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这异样的变化令他格外焦躁——这不像他。
好在,沈淮不再拘着他,而是道:“太子今日必来找你。你打算怎么应付?”
荀安平复下心绪,道:“霍内官再要紧,终究只是心腹而已。心腹死了一个,还可以再培养,他犯不着为了霍内官与我翻脸。你别忘了,太子最要紧的,还是方允河手里的这支禁军。顺都虽小,禁军也有十余万,不容小觑。”
沈淮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姓方的喜欢你?”
荀安怪异地看他一眼,道:“我在说正事。”
沈淮继续道:“他眼珠子巴不得长你身上。”
荀安已然丧失了同他继续分说的欲望,转身就走:“等你脑子清醒了,再来同我说话。”
沈淮并不拦着,而是伸长了脖子朝他道:“待会儿见了太子一干人等,别忘了拉开衣裳,给他们看看你的脖子,特别是那姓方的。”
荀安顿住脚步,回眸道:“为何?”
沈淮施施然笑了:“因为上面有我的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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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安到达太子府时,外头跪了一圈下人,管事的正狠狠拿着一根竹条狠狠抽打一小厮,不一会儿就皮开肉绽。那小厮原先还哀嚎着叫几声,后来直接晕死过去。
身后的卢霄压低声音道:“太子府上出了贼,正在拷问。”
“丢了什么?”荀安蹙眉。
“属下不知。”
再皮糙肉厚的人,都禁不住那样的抽打。这小厮今日恐怕是保不住了。果不其然,管事的打到一半停住了手,探过那小厮的鼻息,这才发现人早已断了气。
管事的骂了声晦气,叫来两个人将断了气的小厮拖了下去。
荀安跨过地上的血印子,问那管事的:“太子在何处?”
管事的见是荀安,连忙丢下手里带血的竹条拱手行礼:“太子夜里身子不适,如今还下不来床,在等将军呢。”
荀安道:“太子病了?可曾见过太医?”
管事的叹了一声:“太医请了三五个,流水一般的药都吃了,总不见效,只说要见将军,将军赶紧去看看吧。”
路上,卢霄跟在他身后道:“太子这病来得突然,如今贸然要见小将军,不可不防。”
荀安心里清楚。他看了卢霄一眼,道:“前些日子,沈淮同你说了什么?”
自打进入顺都以来,他就让卢霄暗中盯紧了沈淮。可沈淮全然不当卢霄是眼线,平日里说话做事都不瞒着他,两人还时不时交流着什么,荀安见了虽然不放在心上,可到底还是记了一笔。
卢霄一五一十禀报:“沈大人说,如今正值阳春三月,顺都同艳楼估计要遴选花魁了。沈大人邀我……一同见证这盛况。”
荀安猛地止住步子,脸一下子青了不少:“如今这般局势,他却要去逛青楼?”
卢霄忙不迭解释:“小将军放心,他被我断然回绝了。所以……”
所以最后他就自己一个人去了。
荀安有些气不过。
他平生头一回觉得自己身上这副行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顿了顿,道:“以后这种事情就别让我知道了,晦气。”
卢霄只好点头。
“等等,”荀安蓦然反应过来:“他邀你去青楼,你没有跟他同去?”
卢霄也意识到了什么:“大人的意思是,他知道我一向不去那种地方,因此故意找借口撇开我,去见什么人?”
荀安仰头看天:“他是长在这里的。要去见什么人,你总归圈不住他。”
卢霄这才意识到,自己办砸了一件事。
于是他只好道:“沈大人曾经说过,小将军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他。他不会瞒着你。”
荀安收回目光道:“我竟不知,你已成了他的人。”
卢霄听后立刻道:“属下……惶恐。”
“惶恐什么?”荀安气不过,“他恨不得这天下都是他的。”
荀安进来时,太子正披着衣裳,靠坐在床上翻书。桌案上点着梨香,那香气飘飘悠悠,熏得满屋子都是。
“太子。”
见荀安来了,太子这才放下书,脸上扬起一抹笑:“快坐。”
荀安本想谢绝,但一旁的侍女早已将凳子搬了来,荀安只好坐下。
“府里遭了贼,前些日子霍内官又遭人害了,我就病了一场。”太子叹气道。
荀安问:“那贼人窃走了什么?我可派人替太子巡回来。”
太子摆摆手:“无妨,那贼人也就是为了钱财罢了。估计你也瞧见了,既然有贼人入室,想必是出了家贼。府上出了内贼,我正让手底下管事狠狠地审问呢。你是从绥北跋涉过来的,路上操劳,就不劳烦你了。”
荀安沉默半晌,道:“那人已经被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