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队在山洞里待了一宿,是夜果然落了大雪。
荀安武将世家出身,自然是不怕冷的,带着几个兵在洞口替他们守了一夜。轮班时,荀安担掉身上的雪,喝着热气走进来,一眼便撞见了沈淮披着件灰色薄氅,一双眼睛炯炯地盯着他。
这人满心满眼写着算计,荀安自是不想搭理。故意装作没看见从他身旁走了过去。沈淮侧身让了让,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小将军辛苦。”
荀安止住步子,冷笑一声道:“既知我辛苦,你何必非要入顺都。”
沈淮手里捧着个暖炉,道:“看来小将军也知道顺都这场寿宴是趟浑水,这是在体恤我。”
荀安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少来!如若不是你执意要去顺都,我哥才不会差我来看住你!我哥不日就要完婚了!”
沈淮好笑:“你哥完婚又不是你完婚,小将军何必如此激动?”
荀安逼近,一把揪住他的灰氅:“入了顺都,你一切都得看我眼色行事。若是在太后眼皮子底下生事,我让你再死一回。”
沈淮心想,果然如传闻所说,这荀家二郎都是温顺听话的,想必宫里那位太后也知晓。想到这里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小将军此行,可是受了太后的懿旨?”
“是又怎样。”
沈淮忽然明白了。太子若是想借这场东风上位,风声想必不会不传进太后耳朵里。太后又是最喜爱绥北这位的,必然不会坐视不管。若是这场席面上有绥北的人,倒也能稳住局势,不至于让大权旁落。
只是如此一来,无论结果如何,荀安都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荀英此人聪明决断,竟算不准他弟弟此行的危机?
沈淮动了动眼珠子,道:“听说太后养在身边的韶和郡主已及笄,太后金珠子似的捧在手心里,尚未许配婚事。不知太后是否会借这场寿宴,为她勘探一场呢?”
荀安不知道沈淮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他道:“郡主的事与你毫不相干,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沈淮温声一笑:“我只是想,若是太后相中了小将军你,强要将你留在顺都做孙女婿,你该当如何?”
荀安扭过头来:“我生在绥北长在绥北,自然不会同意。再者,韶和郡主身份尊贵,不会看上我这穷山恶水出来的臭小子。”
荀安的声音陡然小了下来:“我也不喜欢她。”
他这后一句沈淮没听真切,待到想问清楚时,前来守夜的士兵已经过来了。
大雪封山,礼队在山洞中守了三天。苦等终是无聊,沈淮想着书法能平心静气,于是写了一张又一张。直到那卞真人传世的字帖被他临了个遍,他终于忍不住了,说是想去雪钓。李大人得知放心不过,便喊了个随行的人跟着。
山洞离江不远,只不过雪路难行。此时天高地阔,万籁俱寂,沈淮深吸一口气,竟感受到了自由的滋味。他一袭白衣大步走在前头,身后的随侍替他拿着大氅,小心翼翼地跟着,生怕一个不留神,他一脚栽进雪里头便寻不着人了。
沈淮走了几步便看见了江,江面已经结了冰。沈淮走走停停,朝那随侍道:“这时候的江鱼定然鲜美,咱们囫囵钓上几尾,拿回去给李大人他们尝尝。”
随侍也是个好玩的,边走边道:“沈大人太心急了,等这冰再结一阵子,届时掏个冰洞再去打窝,那鱼还不成筐成筐地上来?”
沈淮扑哧一笑:“你倒是有经验。”
他眼睛一瞥,便看见不远处的雪堆里端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赫然便是荀小将军。
“巧了么这不是。”沈淮熟络地走过去,“小将军也是来钓鱼?”
“你怎么跑出来了?”荀安看见他,皱起眉,“这里风大,你可别吹出毛病来死在顺都路上。”
沈淮笑了笑:“小将军这是有多瞧不上我?我虽如草芥,但却难杀,不然当初怎么没死在小将军手上?”
随侍见状赶紧打圆场道:“沈大人,荀将军说得对,这里风大,您还是将这氅衣披上吧,后面万一着凉了,可有罪受呢。”
沈淮知道他难做,乖乖披上大氅。随侍这才放下心来。
沈淮走到荀安身边,道:“小将军一直盯着这江面?”
荀安不搭话。荀安身边的侍卫却道:“小将军担心这冰结不起来,误了行程,因此白日便亲自来江边守着。”
他话还未说完,荀安便一个眼神递了过去:“你同他废什么话?”
侍卫只好不做声了。
沈淮心里清楚,小将军责任心重,想早日了了这桩差事,以防节外生枝,这也是人之常情。的确,在路上耽搁越久,就越危险。
沈淮道:“大恩不言谢,我这就去钓几尾鱼来,做个鱼汤给小将军暖暖身子。”
荀安似是有些诧异:“你还会做鱼汤?”
沈淮笑得谦和:“别的不行。也就这么个本事了。”
荀安道:“这雪夜里怕是才会停。若是停了,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出发。”
沈淮“嗯”了一声:“这冰我瞧着也差不多了,再冻一晚,第二天必然能走人。”
次日,冰果然结得很硬了。不但人能在上面随意行走,车马也都能行。李大人高兴得很,在马上不住地说:“如此一来,不日便可进入顺都。”众人听后都很高兴。
沈淮骑马骑得浑身骨头疼,坐进了车里。他借着车里的炭火,研究起图纸来。沿江一路北上,便是二皇子的封地阜南,虽说他们走冰路不会入城,但也保不准二皇子不会使绊子。
这也是为什么他让吴博提前在阜南等他的缘故。若是阜南那边没有动作,那他们此行也太顺利了一点。
车马白日在冰上前行,夜里便在岸边安营扎寨。沈淮为图个方便,干脆吃住就在马车里。好不容易把马车捂热,帘子被人从外面一掀,冷风呼呼灌进来,害他打了个寒噤。
荀安拎着刀,道:“躲什么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