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啦”一声,兰特整个人滑入温泉池中,砸出一个大水花,还一脚踹在了明歧头上。
三人沉默着享受这份安稳,直到梅尔滋激动地跑来跳入水中,拉着明歧兴奋地聊天。
埃朝着兰特缓缓走去,握住他胳膊,带着他往假山后面走:“请跟我来。”
“好。”兰特觉得埃应该是有话想对他说。
他们绕过假山,来到半封闭的小池。
埃靠着背后的假山,俯头沉默良久,兰特也不急,耐心地等他酝酿。
埃抬眼,终于轻声开口:“抱歉,你——”
“我叫兰特。”
“兰特。”埃呼唤他,把视线挪向别处,轻声说,“我会尽快记住你名字的。”
“没事,慢慢来。”
埃又长久地沉默下去,终于艰难地开启话题:“我有事想问你,你知道的比我多。”
“没有,你知道的更多。”
“你比我聪明。”
“我绝对没你聪明。”
“……”
发现埃的沟通欲望被自己干死了,兰特意识到自己这样说话不对,连忙更正说:“不好意思,我不怼你了,我一定会回答的,我就当做我比你更聪明好了,你尽管问。”
“也不算问题……”埃望着远处的氤氲雾气,很小声地说,“只是有些疑惑……我觉得……我变得不一样了。”
兰特耐心追问:“嗯?你觉得有什么变化?”
“以前,我不会想这么多。”
“你想了什么?”
“辉老师死后,我的记忆第一次失控。我会想很多,前辈的记忆都冲向我,我自己的想法不能抵抗,他们的记忆都很痛苦,我感觉他们很痛苦,我感觉自己很痛苦,我想伤害别人,我想毁掉世界,我想伤害自己。”
兰特总结:“因为辉之义的死,你很痛苦,所以失控了。”
“是。我以前……并不会真的因为别人感到痛苦。我现在还是不能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因为辉老师而痛苦,我只觉得我想了很多,有很多以前不会想的事,都想了。”
“嗯。”
“现在回想,感觉很奇怪,直到现在,我依然会想很多。抱歉,我形容不出这种感觉,你听不懂也没关系。”
兰特揣摩:“你说的‘想很多’,是指揣摩自己的感情吧?”
埃再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是……我好像能体验到那些感情,但我又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我是不是离你们更近了一点。此外,我想到我和你们的关系,我回顾过去,我感觉……”
他的双手贴合,再缓缓拉开,手掌中宛若出现无数条无形的细线,把两只手缠绕在一起。他形容不出这种关系,只能总结说:“你们很重要。”
以前,他手中唯一的线,连接的是母亲。在这个世界上,能撼动他的人只有母亲——他很小的时候,就很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个潜在想法。
其余人无关紧要。他会盼望自己能接近别人,别人能理解他,但如果实现不了的话,也没有关系——他自己一个人也照样生活得很好。
他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淌下来,形成一颗小水珠,轻轻地穿越白色雾气,融入水池中。
他揩了一下眼角。
连掉眼泪也显得不合时宜。
兰特注意不到埃的动作,点头说:“确实想很多了。”
“这是好事,是吗?”
“嗯。”兰特向前走两步,抬起右手搭在埃的头上,“说明你在长大。”
“……”埃张开嘴。
“到了青春期,就是应该想这么多。”
埃重新眯起眼露出微笑,轻声回应:“嗯。”
“这个年纪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对自己有越来越多的疑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谢谢你能这么说。”
“反正不管你现在多混乱,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什么都已经明白了,所以什么都不用担心。”兰特笑道,“你愿意告诉我,我很高兴。”
“嗯。”埃抿嘴,侧头避开对方那模糊的目光,再轻声说,“还有一个问题……”
“说。”
“魔器离开我之后,记忆继承的能力也消失了。前辈们离开我的时候,都变成了我的样子……”
兰特推理:“你已经在脑中把他们虚拟出来了是吗?还是说你在做梦?”
“我好像在做梦。他们说,他们就是我,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在对自己说话。”
兰特思索:“嗯……很有意思的言论。”
“很奇怪,对吧?”
兰特再笑道:“不明白有什么关系呢?在你明白它之前,就当它是个好梦吧。”
埃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