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众巫女围在树下打坐,襄萝的身体又死去了,树下蓝叶雪蝶的尸体就像树上落下的一片落叶,被风俞卷俞远。
死亡,在这些早就舍弃肉身的巫女面前,不值一提。
阿濛躺在地上,人比病发时瘦了一圈,青樾接替过襄萝的职责,让她躺在自己腿上休息,给她喂水喂了好些吊命的灵丹。
今晚的风好像格外大,阿濛身上盖着的披风,几次要被吹翻了。
“阿濛,你再坚持一下,圣巫女大人很快就到了。”
“嗯。”尽管神志不清,阿濛还是回应了他。
她感觉心上趴了好大一只虫,那虫正用长而尖的牙器插进了她的肉中,拼命吮吸着她的心口血。
她是最能忍疼的。
可是此时此刻,太疼了。
还不如一刀之间杀了她。
就在她觉得自己熬不过去的一瞬间,天地之间,忽然静了。
风停了。
阿濛捂着心口,眼睛被泪水糊住,一片濛濛中,她看见一袭红衣,踩着朦胧月色,朝着她走来。
他堂而皇之地走过了众位巫女大人所在。那些巫女大人们,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照常打坐着,仿佛没看见他一样。
他走到了她面前。
紧接着,他蹲下身,从青樾师兄的怀中将她捞了过去。
他让她靠在他怀中,因此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一只好似天公作美般好看的手,轻轻覆在她了心口。
没有任何亵渎,没有任何冒犯。
只是贴在她的心口。
探寻着她疼痛的根源。
接着,阿濛感受到覆在自己心口的那个东西,终于舍得松口,然后一股魔气像被什么牵引着,被扯出了她的身体。
她看见,他的掌心,出现了一粒的蛾卵。
沾了血。
那蛾卵就亮着火光的灯笼,里面有逐光的小虫不停攒动着。
就要破茧了。
“小兔子精,睡吧,睡醒就不疼了。”
他一开口,她就认出了他。
“漓。”
她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救命稻草。
白皙柔软的四指抓住了他下滑的袖口中露出的一截青筋凸起而有力的手臂。
这是两人第一次肌肤相贴。
他的手掌轻轻覆盖她的眼睛,阿濛闻到了一种特殊的花香,潮湿的泥土气息中,浸染了菖蒲、苦菊花、芳樟叶的味道,在更深处的氤氲中,一阵繁复迷迭的香气朝她慢慢袭来,她的魂魄忍不住想要献上自己,去亲近它……
是月漓花的味道
接着,她昏睡了过去。
月漓轻柔地将阿濛放回了青樾怀中,为她拢好了披风,然后站起身,看向她身后躲躲藏藏的“东西”,恼怒地说了句:“你们三个。”
那“三个”很自觉——赤与类默契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心虚地不敢看他,就连小白绫也缩成一团,直往阿濛身下钻,希望他没看到自己。
赤是年龄最大的,硬着头皮说:“尊上您老放心,老奴向您保证,这种情况再也不会发生了。”
“孩子,我们仨一定看住了!”
类与小白绫连连点头。
月漓懒得再和这三个点头哈腰的人说话。
他低头望向那蛾卵,说:“她一滴血心头血足矣让你复生,你却想吃掉她的整颗心,是不是有些太贪心了?”
蛾卵变大了。
他在此,她没法吸干整个心脏了。
她选择了破茧。
月漓指尖一抬,用一个漓花金笼困住了它。
金蛾破茧,发现自己被笼子落在寸尺之地,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月漓:“你以为我要杀你?”
他笑:“不,你的生死,由她定夺。”
漓花金笼里的金蛾疯狂撞击着笼栏,想要出来,不出片刻,已经遍体鳞伤,左边的翅膀因与月漓的神力对撞,已经断裂了开来,将落未落的连在身上。
他说:“她很善良,尽管你将她害成这样,我想,她也不会要你拿命去赔。”
“在她醒来前,你还有思考的时间,想想如何祈求她的原谅。”
说罢,月漓转身离开。
在他背后,不知何时,出站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是众巫女等待的圣巫女大人。
祖夷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他走来,直至他走到了她身前……两人交错时,她率先开口了,她看着他,眼中根本没有对敌人的杀意,而是用低沉温柔声音,喊他——
“大师兄。”
月漓看向祖夷,见她一如往昔:“他没有杀你。”
祖夷说:“他杀不了我。”
月漓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对祖夷说:“很好。”
祖夷看见他的笑容,心中热涌,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然而只是眨眼的一刹那,那抹红衣早已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