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大雪持续了数个时辰,最终压塌了院子里第一次盛开的腊梅花。
断掉的树枝一半耷拉在树干上,一般刺破旁边的窗纸。
嘶啦——
窗门洞开,卷进一捧冰寒的雪花,周遭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
原本躺在床上的姜若慎本就睡得不安稳,听见了动静,眼皮动了动,却怎么也睁不开。
好似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压在身上,刺骨的风不断灌进来,整个人都在发抖。
周围有人在叫她。
“小姐,秦姨娘那边还在生产,您再坚持一会儿,等孩子生出来,大人就会来看您。”
“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呀,小姐快不行了……”
诊脉的大夫说,让她们准备后事。
姜若慎听出来这是从小就跟着她的静寒,另一个刻意收敛哭腔的是舒冬。
在这个地方,会称呼她为小姐的只有她们二人,其他的都唤她为县主。
姜若慎脑袋昏昏沉沉,手脚冰冷,喉咙里却似有火烧。
当初她身着丧服,跪地受封为县主时,周身也是这般冰冷。
人群来来往往,吊唁与贺礼一并送达,她是抗拒的。
母亲生她时难产而亡,她沾染着娘的血活下来,而这满屋子的封赏沾满了爹和哥哥的血。
她什么也不稀罕,只要爹和哥哥回来。
这一次,废了好一番劲,终于抗拒着睁开了眼。
“哭什么?”
“小姐,您可算醒了,您已经昏迷两天两夜了。”
静寒留着泪,激动地握住小姐的手,冷得像屋外的雪,怎么也捂不暖。
注意到倒下的腊梅树损坏了窗户,舒冬连忙站起身来,想找块厚实点点布帛挡一挡,翻找了半天却只找到几件旧衣。
丫鬟再没忍住,哭了起来。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小姐,明明小姐才是他们贺家明媒正娶的主母,那个姓秦的算什么!”
姜若慎招招手,示意舒冬回来。
“没关系,我突然觉得不冷了。”
这话把两个丫鬟吓得不轻,伸手一探,果然又开始发起高热来。
夜晚的天空被白雪照亮,雪花辗转飘下,覆盖在碎了一地的红梅上,像极了醉仙楼柜台上艳丽的口脂。
手指抚上干裂苍白的唇,是了,她已经很久没用过胭脂水粉类的东西。
算了算日子,大概有七年了。
她嫁进贺家,已经七年了。
静寒倒了杯水来,因着没有多余取暖的炭火,水早就凉了,唯一的炭用来温着灶上的药罐。
小姐不得大人宠爱,加上常年身子不好,这几年管家的事情成了顾姨娘在经手,府中的人都是些拜高踩低之辈,送来的衣物和吃食根本不够用,连买药的钱都是小姐自己的嫁妆。
“小姐,喝口水润一润吧,舒冬,你去把小厨房里的药端来。”
喝了点水后,姜若慎喉咙里的火烧感压了下去。
她问:“秦玉茗的胎不是才八个月吗?”
“说是早产,小姐歇一歇吧,都说妇人生产是鬼门关过路,指不定就没命了。”静寒眼神愤恨,语气不善。
她和舒冬都是家生子,自小就跟着小姐,明明一墙之隔,可是大人就是不肯来见小姐一面,还说小姐心肠歹毒、不知廉耻。
他恶狠狠说:“姜若慎舍得去死?玉茗在花园里摔倒时偏偏就她在,以为装病就能撇开吗?她最好祈求玉茗和孩子平安,否则就算被陛下贬斥,我也要休了她!”
秦玉茗的住所就在旁边的院子,听着隔壁时不时传来的惨叫,静寒握紧了拳头。
她巴不得姓秦的快点死掉。
小姐嫁进府中七年,病了七年,贺延年却娶了一个妾室,让小姐看着他们恩爱了七年。
这七年来,无论酷暑严寒,大人外出归家,小姐一直都会等着,就算病得再厉害,也会把大人的生活所需安排妥当,连一向待人严苛的贺老夫人也挑不出小姐的错处来。
小姐说,她在尽一个妻子的本分。
她比任何人家的主母都要大度,对长辈孝顺,对丈夫体贴,对于妾室从不计较,可大人除了秦姨娘,谁也看不见。
静寒抽泣起来,“小姐当年如果没有嫁进这狼窝就好了,贺家人太狠了,他们不是人。”
如果当年没有强求嫁给贺延年,会如何呢?
姜若慎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天。
认识贺延年的时候,她十几岁。
那时候,他会摘下春日里最盛的一朵杏花簪在她发梢。
“只有这朵开得最美的花,才配得上涪京里最漂亮的杳杳,我心尖上的杳杳。”
杳杳,是姜若慎的小名。
十六岁那年,父兄战死疆场,自此再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
那一天,也是这么大的雪,她的生辰也是在这样的冬天。
贺延年骑着马来到他们约定赏雪的地方,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里面是一对珐琅掐丝的杏花流苏簪。
接过匣子的姜若慎却来不及看,伸出手想要触碰贺延年额头上尚未结痂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