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间,那前去问话的兵卒已经回来,却是在马下回禀道:“禀将军,那苦主说,他们路遇劫匪,多亏了这群义士相救,才保得财货不失。”
“如此,诸位果是义士,”许弇复又看向孟霁,“却不知义士郡望何处?”
“我乃南中孟氏。”孟霁朗声道。
一瞬间,许弇那小小的三角眼就亮了起来。
“世道离乱,正需要郎君这样高义之士。观郎君英姿,某实在钦慕,有意相交,某行营就在左近,还望郎君不弃,赏光与某小酌一杯。”
孟霁显然没料到事情是这个走向,她心中忽一动,当即生出了个主意,便是立刻一拱手,答应了下来。
“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是要把我们骗到他的地盘去杀?”马海阿图跟身边那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兄弟咬耳朵。
那矮个耸了耸肩,“不知道,反正也打不过,跟着去呗。”
当下,孟霁在安排了数个部曲,护送那妇人一行继续前往雒县后,便跟着许弇到了他的营房。
那许弇奉赵廞之命,领百余骑兵,在成都周边巡查已毕,今日便在这附近安营扎寨,打算翌日一早,入城述职。
营寨是临时搭建的,酒肉却是上好的。
“我观贤弟英武,假以时日,必非池中物也。”许弇拿起酒爵,漂亮话就跟不要钱似的,疯狂大派送。
许弇其实也有自己的一番算计。
他原先是临邛令,赵廞造反后,迁他做了牙门将。
不过升职这种事情,最怕跟人比。
就说那个什么李庠,明明就是一土匪流寇头目,封了威寇将军还不够,竟还加封了个阳泉亭侯。
相形之下,许弇这个正经八百的心腹就黯然失色了。
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不过他也明白,赵廞现在手中兵力不足,造这个反,靠的还是这些匪寇。
而他许弇要想在上一层楼,自然也需要拿出一些东西来。
孟霁的到来,无疑给了许弇一个希望。
所谓南中,指的是益州南部三郡以及再往南的宁州四郡。这七郡虽则地处偏远,但物产是相当丰足的——
诸如铜呀,铁呀,锡呀,银呀,金呀……这些矿产挖之不尽。
牛、马、旃、茶叶……这些出产,更是丰饶富庶。
所谓“金银宝货之地,居其官者,皆富及十世”[1],可不是浪得虚名。
除此之外,夷民亦是悍勇,当年诸葛丞相平定南中后,以这些南蛮子建立的无当飞军就是明证。
若整个南中能投诚,他们这个割据小政权的实力立刻就能翻倍。
而如果促成南中归顺的人是自己,到时候赵大都督不说给自己封侯,怎么也得给自己弄个什么州司马来当当吧?
许弇一念及此,一股热血直往脑中冲去,劝酒劝得更热情了。
酒过三巡,堂上这俩便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于是乎,许弇也彻底弄清楚了孟霁的身份——
大姓嫡子兼夷帅血脉。
有这个身份背书,此人即便年纪尚小,那也是有能力直接左右当地土人决策的。
只是不知道面前这个孟明彻,对赵氏小政权的态度又是怎么样的。
“贤弟大才,难道就没有做一番事业的想法吗?”许弇再度举杯,试试探探地问道。
孟霁似是不胜酒力,面颊有些发红,眼神也有些发直。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又岂会不想建立一番功业?只可惜,这世道,处处都讲一个郡望。
似我们这般边地出来的,走到哪里都被人当成蛮夷。高官厚禄是不要想了。”
“这就是大晋朝廷不会用人了,非阀阅世家不能得中正高品,生生埋没了贤弟这等能人。”许弇摇头摆耳,一脸的痛心疾首。
接着却是再度把话题带回了南中——
“不过,以孟贤弟的家世,就是留在南中,前途亦是大好呀。”
“好什么,你光知道我南中孟氏在朱提树大根深,却不知道朝廷忌讳的也是如此。”
孟霁“啪”一下把竹箸拍在几案上,“从太康年间开始,咱们这种大姓子弟,夷人后嗣,要想做官,得先让那都监点头。
这些朝廷鹰犬,卡的就是我们,他能点头吗?能轮到我们的,必是太守以下的末流官位而已。”
都监不点头,许弇却是在心里点头不止,看来南中土人对大晋朝廷早有不满,大事可成矣。
“此事岂不荒谬!南中本地人自是最了解当地风俗的,不令当地人做官,却让外来者居上,简直昏聩至极。”许弇那叫一个义愤填膺。
“许兄此言洞若观火,”孟霁像是准备了一肚子苦水,“我南中孟氏,在朱提经营数百年,这些朝廷的鹰犬才来了多久,竟然想要站在我孟氏的头顶上撒野!”
孟霁越说越是激动,“便是当年诸葛丞相,也不过是叫我南中土人自理自管而已。他们姓司马的,管得忒宽!”
晋廷与南中土人之间的嫌隙竟如此之大!看来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和解的。
许弇要拼命压住唇角,才不至令心中的喜悦叫人看出来。
——事实上,这两人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时空,南中土人的确在不久后选择了同益州反军合作,共同对付困守南中的西晋官员。
“今日贤弟言及此,兄长我如何不是感同身受?想我自幼饱读诗书,一心报效君父,可就因为我没个世家门阀背景,出仕晋廷之时,最多也就是当个县令而已。”
借着酒意,许弇眼中几乎挤出报国无门的辛酸泪来,“若非赵大都督用我,我仕途再无指望矣!”
“赵益州能选贤任能,真伯乐也,”孟霁实在是没忍住,打了个酒嗝。
许弇一脸热忱地按住孟霁的肩膀,“似孟贤弟这般英才,又岂能屈尊向司马氏称臣呢?”
“司马家就是个屁!竟干些祸国殃民的事!”
孟霁呸了一声,骂得是真情实感,“我泱泱华夏,大好江山!被他们坑成什么样子了!我听说现在那皇帝,还是个白痴!他要是做不来这皇帝,那就趁早让位。”
此话使酒仗气地讲出来,倒更显得是肺腑之言。
许弇大喜,忙趁热打铁,“明彻兄弟,你若是有此大志,不如留下来,跟愚兄共图大事。”
孟霁从善如流地举杯,“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日后还望兄长提携则个。”
马海阿图偷偷用南中土话,跟奢阿呷咬耳朵。
“咱们不是要去北道找李庠那厮吗?怎的就变成了要投赵廞了?是我官话学得差,所以听岔了吗?”
“喝你的酒,”奢阿呷不动声色地瞪了马海阿图一眼,“大王此举,自然有她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