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没接触过人群,比如那次成年礼晚会那天。多么难忘!烤肉的烟熏味、蛋糕的甜味、酸腐的恶臭味、焦糊味和青草与泥土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这是一场味觉的盛宴与灾难。每一种味道争先恐后地占据嗅觉空间,那是一种强烈而让人心生厌恶的刺激。
站在人群之中,在这场派对里,她格格不入。
玛琳突然觉得有些渴。
陷入喜悦中的人大多分不出神在乎其他人的模样和感受。她小心地绕过醉倒在地板上的几个人,来到餐桌上为自己接一杯潘趣酒。
杯中的液体是鲜艳的红色。她拿起杯子深吸一口气,一股樱桃的清香夹杂着淡淡的酒精气味便稍微驱散了人群的味道。
这足够支撑到自己与琼和伊莲告别。她得离开这个派对。
玛琳端着潘趣酒寻找那两个女孩,客厅里不见她们的身影。最后在经过楼梯拐角处的房间时,她听到了潘妮的声音。
“……那可是韦恩。”潘妮说。
她停下进入房间的脚步,靠在门框旁边低着头,装作一副沉迷酒水的样子。
“而韦恩,他有的是钱。”一个她不熟悉的男性声音说。
“成了韦恩的养女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她去上学,就连转学的消息也没有——她没有联系过我们,琼。”
“也不是不能理解,要是我像她一样有个韦恩养父,不愁以后的生活,我也不会去上学了。”另一个男性说。
“但是……你看,她曾经失踪了六年,回来之后就像个没事人。你们看过她成年礼晚会那天的报道了吗?先提一嘴,我不是嫉妒她所以才说她的坏话什么的,我只是觉得,”
她是个怪胎。
玛琳盯着红色的酒水,杯中的液体轻轻晃动,泛起细微的波纹。
“别太伤心,她肯定比以前过得更好,琼。你也知道默克林斯家之前的状况,被一个人傻钱多的阔佬收养对她来说——”
“咚咚。”
谈话戛然而止,玛琳带着友善的微笑推开门,轻声说道:“原来你们在这里。”
她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回手把门关上,毫不忌讳地坐在琼和潘妮之间的沙发上。
“我离开了多长时间?真对不起,看来早餐吃太多冰棍是个糟糕的决定。你们刚刚聊到哪了?”
她将酒杯放在身前的矮桌上,伸出右手正要搭在琼的肩膀上,琼却突然站起来,躲开了她的触碰。
玛琳愣住了。
那个女孩把脸埋进双手,肩膀轻微地耸动着,开始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慢慢走动。
她怎么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玛琳感到有些慌乱。她看着伊莲和潘妮抓起几张纸巾凑近琼,看见房间里另两个男性无措地站起身。
琼在哭?
抽泣声逐渐响亮,验证了她的猜测,但这并不会让她感到好受。
我该怎么办?她有些焦急地想。然而琼没给她那么多思考时间。
她离开两位好友的包围,带着胀红的眼眶,坐到玛琳的面前,一只手安抚似的轻轻握住玛琳的手臂。
“我……对不起。”她哭着说,“对不起,玛莉安娜。”
玛琳浑身僵住。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念你的妹妹,甚至把她的习惯变成你自己的。我……对不起,”琼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她的嘴唇紧咬着,试图抑制哭泣的声音,可喉咙深处仍然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我控制不住……我只是不敢相信,那个说长大后要当兽医,说要永远记住我的那个玛姬……玛格丽特已经……”
玛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她的灵魂像是一颗苹果被切开,分散成好几部分,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一部分的她在尖叫,一部分的她在怒吼,一部分的她在大笑,一部分的她在哭泣,最后一部分的她在说:杀掉你自己,向所有人赎罪。
但她听到自己小声到几乎听不见地说:“对不起。”接着慢慢抬起手,手心贴上琼的后背。
“不……不要道歉,那不是你的错。”
她想,它是。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玛莉安娜。明明最受伤的是你,却也是你来安慰我,我……”
“没事的。”她听到自己说,她看到自己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琼最后还是平静了下来,红着脸向她道谢,邀请她到客厅去参加派对。她拒绝了。现在小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
她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对面墙壁那扇窗户,直到阴云密布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沉,乌云更加浓厚,落下雨点。
雨点打在玻璃窗上。
雨点打在脸上。
派对结束,客人们成群结伙地举着伞或淋着雨走过玛琳,离开潘妮家庭院的大门前。没人会在意一个站在雨幕下任由雨水打湿自己,既不离开,也不在屋内躲雨的怪人。
她看着脚前逐渐积起水洼,看着雨点落在水洼里溅出水花,看着一双黑皮鞋出现在水洼的另一端,头顶随之没了雨滴敲打的感觉。
阿尔弗雷德在为她举着黑色的雨伞。
“玛琳小姐。”他说,“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