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皎月调后,她见到了千年前的种种,她的确犹豫过。
她明知是错,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救下宁樾,一次次在皎月调中为他力挽狂澜。
她不知道为何,将这些归结于惺惺相惜。
可再怎么说,她还是决心在成魔那天杀了他。因为她不敢拿皎月调之外的世间生灵去赌。
可梦中梦就如一记铃声,敲醒了她故作迷茫的心。
虽然在进皎月调前善慧告诉过她,无论过程如何变,结局不会变。
她一直假装改变了皎月调中这么多后,宁樾依旧会走上成魔的道路。
但现在,她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或许宁樾不会成魔了。
千年前的宁樾在审判台身死神灭、万念俱灭之时接受了恶灵的内丹。
但皎月调中一切因她改变。
如果想要宁樾按照原来的轨迹成魔,或许她只能将他从审判台上捅一刀再推下云崖了。
季疏浅说不出的酸涩翻涌而出,她紧抿着唇自嘲的笑了笑。
若是这样,她不也做了那杀人的刀了吗。
她紧紧裹着宁樾给她披上的披肩,上面似乎还沾染了宁樾身上若隐若现的香味,像是暗夜中飘过的栀子花香。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手紧紧捏着披肩,将那黑色大氅都揉皱了几分。她把头埋进了软软的雪白的毛中,贪恋着那份温暖。
皎月当空,如水的月光仿佛能洗涤世间一切污秽。
季疏浅无奈一笑,要是这世间也能如这月光般澄澈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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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意正练完剑,她抽出一根雪白的丝绢擦去额头上细细的汗水,就听见背后轻灵的少女声音远远传来:“阿姐。”
她低头一笑,温柔地捏了一把奔来的少女的脸颊:“大清早找我,怎么了?”
季疏浅故意嘟了嘟嘴,声音甜腻着撒娇:“那阿姐你不也一大早起来练剑吗。”
林知意笑了笑没和她争辩,正色看着她:“一看就是有什么事。”
季疏浅挑了挑眉,她其实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和阿姐说自己突然反悔不想杀宁樾了?她都能想象出阿姐那清绝的眉目皱起的样子。
她一时犹豫不决,林知意看了看她的神情,垂下眼睫略一思索,拉起季疏浅的手柔柔道:“你随我来。”
林知意拉着她一路走到寝殿后的花园中,繁花似镜,仙雾缭绕。她拉着她的手在花团簇拥中间的玉桌前坐下,不疾不徐地倒了两杯花茶。
她笑了笑打开面前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一股诱人的香味从盒子中飘出。
季疏浅凑近了看了看,不禁“哇”了一声。从前在天道山时她最馋的就是阿姐做的糕点,阿姐做的糕点不仅外观精致,连馅料都格外精细。
玫瑰豆沙、柚子茉莉、凤梨草莓……各种食材融进馅中使得味道格外丰富。
“尝尝看。”林知意看着她一副小馋猫的样子,轻笑了一声。
季疏浅眨了眨眼,没和她客气,捏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
软绵绵飘着奶香味的外皮入口即化,花香果香绽开。季疏浅忍不住又拿了一块,林知意看着她笑道:“别急,坐下慢慢吃。”
季疏浅应声坐下,因着嘴里还有一块糕点,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阿姐,我有事想跟你说。”
“嗯,你说,我都听着。”林知意在她对面坐下,柔柔地看着她。
季疏浅看着阿姐这般,忽然笑了笑,不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阿姐都会这般温柔待她。
“我……在这皎月调里时常做梦,梦到的是千年前发生的事。”
林知意微微蹙眉,没有出声,但看着浅浅的神情她能大致猜出她想说什么。
“阿姐,我觉得我们都错怪宁樾了。”她忽然想到宁樾血洗修罗那一日,又补上一句:“千年前。”
林知意如画般的眉目染上几分不解,端着的碎玉纹茶杯轻轻晃动:“可浅浅你当时说是亲眼所见。”
“对。”季疏浅不假思索地说道:“我那日亲眼见他屠光修罗将士,战事之火勿烧军民,他那样太残忍了。”
林知意点了点头,看着她继续道:“可是阿姐,我看到他千年前从未做过出格之事,却为世人所不容。现在流传下来的这些记载,也没几个是真的。”
话音落下,四周陷入了沉寂,唯独剩下风吹铃响的清脆声独自低语。
林知意觉得这么多年的相处,她还算了解浅浅。她做下的决定绝不会轻易改变,一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在大事面前却是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这是她第一次见她如此犹豫不决。
林知意眼睫扑扇了几下,抬眸用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季疏浅:“所以阿浅你打算如何?”
季疏浅往桌上靠了靠,用手支着脑袋,声音轻轻的如风一般:“阿姐,我似乎没得选了。”
“你知道宁樾是怎么成魔的吗?”她垂下眼睫,目光不知想着什么。
林知意轻轻摇了摇头:“听你的意思,他不是因心魔堕魔的?”
季疏浅微微愣住,没想到阿姐一语中的点破了她想说什么。
她抿了抿绯红的唇:“嗯……”
那些画面在她脑海中如流星般划过,被她刻意忽视却无法避免的在她脑海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每想到那些画面,她便觉得有一根刺狠狠穿透了心,她有些难以开口:“神族太子宁樾其实死在云崖下了。”
她说出这话时,林知意也是一顿,她一时没想明白,蹙着秀气的眉头:“那现在的宁樾是?”
季疏浅忽然觉得自己这个说法不对,她轻轻摇了摇头,某种意义上来说宁樾的的确确死在了云崖下,可她却觉得后来的宁樾在很多方面还是和神族太子宁樾如出一辙。
“也不能这么说,应该一部分还是他吧。”
“云崖下连着弑神海,与槐江山秘境相连,有一只恶灵与他做了交易,宁樾用着那只恶灵的内丹,才得以重塑肉身,没有灰飞烟灭。”
林知意给她们俩的茶杯倒满,沉默着没出声。
半晌,她声音轻飘飘的:“所以……他现在是恶灵吗?”
季疏浅拧着眉摇了摇头,语言却很笃定:“不是,要是恶灵的话他早就大开杀戒了,但实际上他在魔界从未做过什么逾矩之事。”
林知意忽然顿住:“浅浅,照你这么说,宁樾在皎月调里的经历与千年前完全不同,那……”她没有将后面说下去,只是看了看季疏浅,她现在拿不准她的打算。
对面的少女显然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一双清亮的眸子盯着她:“阿姐,换做是你见到这些过往,还会杀他吗?”
林知意思忖了一会儿轻声道:“可是……你见到他杀修罗士众做不得假。”
季疏浅连忙反驳道:“万一其中有隐情呢?就像世人误解他一样。”
她反驳的太快,以至于她说完之后自己都愣了愣。
林知意看着她不出声,她一直都知道浅浅对在乎之人最是护短,有一种猜测在心头萌生。
季疏浅也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不妥,连忙补上一句:“可阿姐,事到如今,要是想将宁樾推回原来入魔的轨迹上,我就只能将他杀了再丢到云崖下。”
她声音很轻:“我做不到。”
将这个什么都没做的宁樾逼成魔她已经觉得听起来格外荒谬了,更何况借机杀了他。
林知意沉默地看着她,轻轻将她拉到怀里,将她紧紧抱住:“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阿姐都相信你的选择。”
她从上回受伤醒来便觉得浅浅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那双清亮的眸子下似乎有许多复杂的情绪,连带着将宁樾的封印解了,杀上天道山这一系列让人猝不及防的事情,更让她觉得浅浅忽然变了许多。
从前她认识的那个浅浅是故作严肃但内心深处十分柔软的小姑娘,但这一些事情让她有些琢磨不透。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就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既然有些事情她不愿意说,那她也不强求,无论如何她都会相信浅浅仍然心性纯良。
季疏浅感受着她怀抱的温暖,自觉这个话题有些无解,忽然话锋一转:“阿姐,苏聿哥哥呢?”
“他啊,在院子里练剑吧,这几日他说趁此机会练些剑术,也好做防身之用。”林知意不疑有他。
季疏浅心中偷笑,知道的这么清楚,看来两人真的如她猜测的那般熟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