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实验室的外面的玻璃窗上劈里啪啦地砸着细密的雨珠。
陈书澈检查完实验器材是否规整完毕后,刚从实验室走出,就听见不远处走廊传来窸窣动静。
“不行,我要问澈哥这门学科我需要恶补什么知识点。人怎么能笨成这个样子。”
“这才刚开学啊,刚开学我就记得那么吃力了!脑子像被β淀粉样蛋白糊住了似的,那后面我还能听懂吗?”
一道清秀的身影疾步朝这边走来,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目测一米八三的青年从背后抱住。
“小沈同学,组织理解你上进的心思,但是我们这学期学的本来就难啊,还涉及了专有名词……”
翟嘉予抬了下眼前的酒红色帽檐,下巴抵在沈朔肩头,他屈起手指数着,
“GWAS全基因组关联、SNP单核苷酸多态性......这些知识本来就超出了我们要学的范围。”
“那你是怎么记住的......”沈朔幽幽的回头,长柄伞已经举到半空中。
完蛋,小沈好强,他总不能说他天赋异禀,陈老师讲一遍他就记住了吧。
翟嘉予求生欲极强的尬笑了两声,大脑飞速旋转,他抬眼看到陈书澈朝这边走来,忙喊一声:“陈老师。”
陈老师,救我狗命。
陈书澈注意到翟嘉予眼里满是看到救星的光,笑着朝这边走来。
听到翟狗喊陈老师,还被人圈在怀里的沈朔来不及做出遮掩的反应,倏地抬起头。
“陈老师。”
沈朔正对上陈书澈,耳尖很快漫上绯色,在走廊顶灯下格外明显。
“松手。”他压低声音去掰腰间的手指,“别当着陈老师的面这样。”
“没事儿。”翟嘉予反而收拢手臂,青年外套皱出几道痕迹,“咱们澈哥连Tau蛋白纤维都能看透,还看不出我们......”
话音未落就被沈朔用手肘顶了肋骨。
“嘶——疼疼疼。”翟嘉予说。
“行了,你就别逗沈朔了。”陈书澈说。
平日在群里,发音最积极,性子最跳脱的就属翟嘉予了。
“基因鉴定和它后面的具体步骤,包括基因检测、数据分析等,都涉及到了一些专业知识,对你们来说本就是偏难的。放心,”
陈书澈拍了两下沈朔的肩膀,安抚道,“我后期还会反复讲解这些,直到你们把基础打牢固。别担心,跟着课程来,你肯定能学透的,别焦虑。”
沈朔被安抚的静下心来,他点头“嗯”了一声。
他在全年级内始终保持着绩点前三的排名,后续准备朝科研方向发展。
因此沈朔严格要求自己的专业课知识不能出现一知半解的情况。这对他来说,是对科研的极大不尊重不负责的行为。
“我们可以在一起梳理一下基因鉴定的思路,我不会捣乱的。”翟嘉予戳了戳他后背,不抱希望地超小声的说了一句。
“好。”
“嗐,没事,我知道的你挺忙的......”翟嘉予把在心底打好的腹稿说出来,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劲,嗓门极大的嗷了一句,“你同意了?!”
沈朔看着跟前眼睛瞪得像铜铃的二傻子,一时语塞住。
“不然呢,笨狗。”
陈书澈被这一幕逗笑了,叮嘱道,“好了,趁天还没黑赶快回宿舍,下雨天别四处跑,安全.......”
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走廊阴影处,语气带着丝不确定地开口:
“姚文林?”
一个戴着厚得犹如啤酒瓶底眼镜的瘦瘦的男生从阴影处走出来。
“陈老师你好。”
姚文林的黑色T恤外穿了一件牛仔外套,外套袖口有些捉襟见肘。
他短促抬手,有些放不开地跟陈书澈打招呼。
他怀里紧抱着一沓文件,纸张边缘稍微有些卷起毛边,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
走廊一阵穿堂风掠过,翟嘉予直接打了个冷颤。
卧槽!他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刚才他们两个人从这里经过的时候全然没发觉这里还有个人。
翟嘉予护犊子似的把沈朔护在怀里,后退到陈书澈身后的安全地带。
后退的同时他瞥见姚文林怀里文件上“基因排序”几个加粗黑体字,
“陈老师,我找您有点事情,可以私聊一下吗?”姚文林看了眼陈书澈身后的两人。
得,一言不合就在宿舍尖叫发疯摔门的神经哥又来了。他们这些闲杂人等要速速退让。
姚文林是许多任课老师跟前的大红人,在老师面前谦卑有礼。但他一回到宿舍就原形毕露,常用眼睛剜人。
沈朔强压下想翻的白眼,拉着翟嘉予,识趣地朝陈书澈打了声招呼后火速离开。
姚文林找陈书澈的意图很明确,无外乎是关乎个人专利申请。
临近大四,大家都想让自己的简历比寻常人更出众些,能够一下子抓住面试官的注意力。
**
等两人谈话结束,外面的雨已经织成了密网,把天空压得阴暗低沉。
实验楼和行政楼之间的天桥互通,陈书澈领着人来到办公室,把他的备用雨伞借给了姚文林。
“这怎么好意思,老师。”姚文林嘴上虽是这样说,手却很诚实地接过伞,“谢谢老师。哦对了,老师我这里还有齐老师给的糖,我给您一颗,谢谢。”
陈书澈耐着性子接过一颗包着彩色塑料纸的糖果,“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慢一点。”
办公室里只剩陈书澈一人,窗外传来雨打棕榈树的沙沙声,玻璃窗户蒙着层薄薄水雾,他用指腹轻轻刮开一小片清明。
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姚文林撑伞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雾里。
远处实验楼的灯光穿过水帘,在陈书澈轻微散光的眼里,变成浮动在黑夜中的模糊光团。
陈书澈在此刻才闲下来,掏出手机查看并回复这一下午的消息。
「小牧:书澈哥,你在哪呢?下班了没?(修狗探头jpg.)」
消息是半个小时前发的,那时他还在和学生谈话。陈书澈抽了张纸巾,顺带蹭干指腹上的水雾。
「Chen:在办公室,刚下班。你到家了吗?」
他记得庄牧野的课表,下午没课,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窗外打了声惊雷。
陈书澈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一股突如其来的阴冷袭上后背,破碎的记忆涌上心头。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起打雷。也许是小时候,爸爸醉酒把他关在门外。
那时候他们还住在乡下,一重山接着一重山,周围是泥墙砖瓦砌成的屋子。
他躲在漏雨的屋檐下,闪电、惊雷、狂风、骤雨和黑夜里看不清的魑魅魍魉在他耳边一起尖叫。身前是“鬼怪”,身后是深渊,他进退两难。
陈书澈把西装外套穿在身上,走出办公室。
好在实验楼离西门不远,平常走路过去的话也就四五分钟。如果他跑的快一些,兴许不会很狼狈,说不定还能在待在保安处的时候打到一辆网约车。
换做以前他无所谓是否淋雨,只是当下......家里还有一个在等他平安回家的人。
“真是年龄越大越发矫情。”
陈书澈视线停在左手小臂处,对着空气轻笑一声。
这样看来还真是有些可笑,用玻璃碎片割的时候也不见得自己这么惜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