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是杀不死神明的。

千星仰躺在深海奏汰常待的游泳池，荡漾的波光碎成无数镜面，倒映出他沉思的脸。

晋升为神明唯一信徒的贪婪之辈自然被牢牢记挂在簇拥者的死亡通知单上。

过于狂热的信仰使他们迷失分寸，又使他们固守着一套丧失生气的古板规矩。水族馆的海洋每日浮游着生机盎然的光景，水族馆深处的供台却宛若一潭死水，从进门到离去，人们皆专心致志地祷告，再头也不抬地、秩序井然地拜别，全然不好奇此时供奉的神明换了什么模样。

“神明”只要会许愿就够了。

如果神明无法许愿......

“你很清楚吧，你会被他们纠缠到死为止。”

隐含悲伤的双眸显现于孤零零的路灯下。

千星却对那双眼睛笑了笑。

他后退一步，俯身躲过预料中破空而来的凌厉踢击。

“三毛缟斑。”他道出来人身份，“三毛缟家长子，父亲是警察、母亲混□□，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除你以外，你们家都是深海家的狂信徒。”

比言语更先回答的是三毛缟斑愈发密集的攻击。

明显能看出训练痕迹的攻击方式承袭于特殊的家庭背景，可正如他所澄清的那样：“你是想提醒我的立场？不过很可惜，自从上演幼稚的叛逆期后，他们两人就放弃了我，我现在的立场仅代表我自己哦。”

“唔......”千星微微侧头。

“有人说过你劝人的方式非常别具一格吗？”他没有硬碰硬的打算，转而举手做出个让步的姿势，“别上来就动粗嘛，我以为我们可以换个平和点的相处模式。”

“鉴于——你和我都想让深海君脱离神明身份。”

高筒靴的鞋面在灯下掠过冷光，面无表情的棕发少年幽幽地盯着千星审视了好一会儿，代表交涉意向的笑容方才挂上嘴角，他灿烂道：“行啊，你希望我们谈什么？”

“据我调查，你一直都像现在这样暗中阻止着信徒和许愿者接近深海君。”

“只是成效——似乎还是一般般的样子。”

三毛缟斑歪了歪头，报臂轻嗤道：“喂喂，这是想要平和交谈的态度？”

“所以接下来你想要说明自己的方式更有效。我凭什么信任你？”

“凭我能够坐稳唯一信徒的交椅。”

千星平静地回答，目光如鹰隼般毫不动摇地锁住认定目标。

冰冷警告与精确至毫厘之间的视线狙击在此刻忽然亮剑，三毛缟斑对瞄准自己的这些东西并不陌生，相反，他过分熟悉，熟悉到铁腥气漫出牙龈，连带面部肌肉也跟着微微战栗起来。

“三毛缟君，温柔是杀不死神明的。”千星伫立于游丝般的十字线中央，他平摊着手掌将其置于脖颈与肩膀之间，掌心向下，形似正盛放着新鲜脑袋的银盘。

今夜无云，月色皎洁，头顶星光亦黄澄澄的像春夏白日里迎风招展的蒲公英。

三毛缟斑却觉得冷，那些看似明媚的存在实则冰冷得仿佛冰原崩裂的碎屑，悄无声息冻住他的呼吸和血流。

他已不太记得，自己是否曾经在某本书中看过这样一段结论，即人类永远无法同步感知恒星的真实状态，天文观测的本质是研究“宇宙记忆”，而这些宇宙记忆里究竟包含了多少其实已死亡的“幽灵坐标”。

‘当你尝试探寻，你也就走进了星星的陷阱。’

三毛缟斑向来掂的清自己几斤几两，如果对方所展露的实力确如眼前所见，但竟然能被轻易近身，那这便是个值得商榷的话题。

想必对方守株待的，正是自己这只“兔”。

“你想用什么？”

“子弹、恫吓还是围剿？”

“不。”千星温柔道。

“是理性、疯狂和自/杀。”

“你听过一个故事吗？”

“有位魔法师将梦中的孩子带至现实抚养长大，他小心翼翼地不让他的孩子发现自己是梦中人。预言说只有火才能让少年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某天，因倦怠而想要了却此生的魔法师向熊熊燃烧的烈火走去，他却并没有感到疼痛。”

“这时他意识到，自己也只是一场梦。”

“嘭——”一触即分的上下唇勾起似是而非的微笑，千星放下手掌，一眨不眨地审视着三毛缟斑陷入深思的眉眼，轻言慢语得近乎蛊惑：“真正能终结‘神明’的，从来不是对立面的守护或暴力，而是将他拖下来。”

“拖到自相矛盾、存在悖论的深渊里来。”

“他自会完成他的处决。”

－－

当信徒的数量变成唯一，深海奏汰反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千星并不轻易向他许愿，他总会说“再等等”、“再等等”，“我还没有特别想要许下的愿望”。

既联络不上莫名失联的信徒，又无法帮人实现愿望，深海奏汰陷在游泳池的淤泥里，最大的念头就是无聊。

“啊......要干枯了，还以为这里有水......”

“再没有水，我会不行的。”

“唉.......”两声叹息在寂静的深夜相遇。

猛然察觉到有其他存在的少年惊慌地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好？请问有人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