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远比自己以为的贪婪得多。”
“共享了糖果还想要共享甜蜜,获取了权利更妄想掌控权力,被光芒照拂更渴望抓住光芒不放。”
七种茨曾远远地在宴会的角落见到了教父精心养育的“人偶”乱凪砂,与早早被遗弃的自己相反,对方的行为举止无不彰显背后的良好教养,颔首顿足似乎皆有完美角度的指定度量。天赐的俊美脸庞、通身名流的气度与无可指摘的才华,一如琴键上滑动的音符流畅协调,谱出绚丽华彩的乐章。
与他并肩的是巴家幼子巴日和,他踩着被擦得锃亮的皮鞋,身上的定制西服被熨帖得不见一丝褶皱,小王子般矜贵地微扬起下颌,嘴角笑容却不吝啬地灿烂绽放,倒的确是个与名字十分相称的贵族子嗣。
两人时不时凑在一块低声交谈,哪怕不在宴会中心,也仍光辉闪耀得如同日月双子。
千星正是在这时出现,以不输巴日和与乱凪砂的绝对存在感。刹那仿佛舞台光啪的打开,以主角为轴心画着圆,清晰无比地点出全场焦点。七种茨的视线隐匿于人群之间,丝毫没有站出去的自觉,对方的目光却略过重重人影执意找寻,并在对视的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惊喜。
他们有着不小的距离,千星不带犹豫地朝他走来,结果却不尽人意。名声过盛的少年刚现身于人前,就被无数热切目光包围,无论男女老少都想与这位年少成名的超级偶像攀谈一番,人越聚越密,众星拱月般将少年层层环绕。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华灯初上,七种茨驻足于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仰头看那昂贵奢华的水晶吊灯将宴会的每一处映照得光彩无匹,而他未免失望又可笑地发现:再华贵的灯光,也无法掩盖其下肉眼几不可见的细小飞尘。世界被巨大的尘埃笼罩着,无处可避。
庞大落差感前所未有地给了他兜头一棒。虽然这份感受从始至终贯穿在变化的人生后,譬如他穿着洗到薄透的衬衫被接上不知几位数的豪车,又或者躺着柔软床垫却因习惯了硬质榻榻米而彻夜失眠,七种茨一直将它藏得极好。
他静静地在阴影中看了好一会儿,一只脚终于缓慢动了起来,驱使着整个身体往灯光下偏移。他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几乎在失了礼度的边缘。然七种茨顾不上太多,他只是极尽所能地用虚伪笑意和恭维言语为自己开辟出一条道路,最终真真切切地站到千星身旁,站向宴会中央。
“神啊,你认为我这样贪而无厌的想法,有罪吗?”
七种茨坐得笔挺,哪怕他总自称“毒蛇”。说到这里,他实际已快接近自己的答案。
“私欲既怀了胎,就生出罪来;罪既长成,就生出死来。”须臾,风早巽隔着告解板道:“神既照其形象、按其样式造人,则神有自由意志人当有自由意志,自由意志的人行贪婪之自由和能力实非奇事,贪婪不可怕,然倘若贪而无厌致使自身或他人身陷囚笼,使人身躯心灵流血受伤,则贪婪便生出了罪。”
“.......”
无言中,七种茨忽而轻轻碰了下嘴唇。
当初惊心一幕,哪怕过去许久,竟仍令口腔内里残留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犬齿也似乎还与滚烫皮肉黏连,使人血液沸腾上涌。
那时他捂住了千星的眼睛,却任由自己一遍遍将楼底血腥狼藉的场面刻入脑海,并近乎自虐地逼自己想象,如果有一天,下面的主角替换了千星,自己会是何种反应——无法忍受,无法相信,极端的恐惧、愤怒和憎恨一瞬间蒸发了理性。
所以在千星恍惚地往窗外看时,他完全不留情面地、不顾后果地发狠咬向少年孱弱的肩膀,直到黏膜尝到鲜血的滋味。
比起失去,贪婪又算什么呢。
“是吗,果然是有罪的啊。”他蓦然嗤笑,朗声道:“那我简直天生适合当个罪人。”
‘若行善缠住我前进的步伐、扼住我呼喊的咽喉、使我无力抓住心念之物。’疯狂的宣言响彻内心,七种茨痛快地笑了,‘我宁让做恶作我惟一标准!’
“感谢你,风早君。”七种茨向告解板后的人背手鞠躬,即使对方无法看见,“想必之后,我不会再来找你告解。”
“正如千星所说,你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听众,也是一位仁慈的神父。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不留余力地向他人赞颂你的宽仁,好让你的荣光福照更远处。”
毫无避违的称呼与夸张吹捧的表述使风早巽的猜测变成真实。他叹了口气,却不对此结果感到惊异。
“至于我,果然还是深感劣性难驯。装出一副好人模样去忍受怎么看都无法成为我的作风,反倒为所欲为地对其他人出击,像毒蛇一样麻痹猎物,放开手脚放开束缚地去争夺去战斗,才是我最适应最得心应手的方式。只要想到这,我就忍不住为此开心,兴奋到手脚都颤抖起来。”
“啊哈哈哈,我啊,太庆幸认清自己是这样不知悔改的恶人。所以,我不会再来了。”
“那么,就此别过吧,风早君。说不定终有一天,我们会在‘战场’交手呢。”
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