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真相的风早巽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轻描淡写地舒展眉眼,道了句:“是吗?但只是下午,不是吗?”
“什么意思?”千星不解地追问。
风早巽提起了更多关于男孩的过去:“他过去连一天都坚持不下来,他曾同我说过是因为厌恶被父亲逼迫做不喜欢的事,所以常常找借口偷溜。而作为惩罚,他也经常被他的父亲勒令不准享用这里提供的食物,须得饿着肚子看别人吃饭。”
千星没想到还发生过这样的往事,他唏嘘地感慨:“那确实很过分。”
“但这和他通过你无需花费任何代价就能获取到食物,是两回事。”他紧接着补充。
“他正在遭受痛苦,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风早巽耐心地向他解释:“我无法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更何况他还是我的邻舍。”
“神说,当爱你的邻舍如爱己身。”
“而且,从偷懒的时间上看,他确实有在进步。”
千星点点头,但他依然没有被说服:“这是两回事。”
他坚持道:“我对教义并不了解,所以我只能用世人最常遵守的道德来举例。待人以仁善友爱是社会基本道德之一,不纵容犯罪与破坏,亦是社会基本道德之一。你是否认同这句话?”
风早巽思索片刻,无异议道:“我认同。”
“好,那我接着说。首先,我无意批评你对他的爱,毕竟我也常常在这里听见‘神绝对地爱人,而从不去考虑人值不值得’之类的话语,你只是遵循着这样的指示去做,这无可厚非。”千星语峰一转,“其次,我真正想要说明的,是你对破坏的纵容。”
“我......纵容?”
“厨房定下了规矩:每人只能领取一份食物,能者多得。对吧?最开始,厨房的管理者希望通过这条规矩尽量满足更多人的需求,因为人存有贪欲,若不加以限制,贪欲就极可能泛滥,跑得慢赶不上跑得快的,时间晚的比不过时间早的,一旦走在前面的人连同他人的份占为己有,后面的人恐怕连残渣都吃不上。”
“所以他们定下了规矩,而规矩要被遵守才会存在意义。”
“现在,一个人越过了这条规矩。”千星用两根手指撑在桌面上当做小人的双腿,他驱动着手指绕过餐盘,来到风早巽面前,“他没有比别人干的活多,甚至更少,但却得到了双份的奖励。”
然后,他弹起其中一根,目标明确地指向风早巽:“经由你。”
“你纵容了他对规矩的破坏。”
“以达成你的善。”
他平铺直叙的话语飘飘然落地,如轻薄片羽,看似柔软,实则羽毛边缘之锋利,唯有风早巽裂痕骤绽的呼吸管道,以不容忽视的伤口为其证明。
“他获得了你的善和爱。可相对的,作为老实遵循着规矩,却也见证不劳而获是如此轻易的人,我被告知努力成了笑话,在那一刻,我同样也为此感到深深的痛苦。”
“既如此,你为何不能正视我的痛苦,以等同的怜悯之心待我呢?”
蓝眼睛的孩子用对善的祈求质问着‘圣人’,他高唱圣歌,却背对神像,一步步走下神台。
一如此刻。
他目不斜视地迈向舞蹈室内落败的人群,将投射而来的愤恨、嫉妒、憧憬、仰慕等种种情感皆抛之脑后,虽不发一言,却又将他先前说过的每一句用切实行动诠释得淋漓尽致。
舞鞋踩向地面的声音,在嘈杂时通常是被忽视的对象,在寂静得只余喘息的课室,鞋面摩擦地板的细微动静,竟比夏日沸腾的蝉鸣还要喧哗。
千星站定在那位最早向他提出质疑,也最早被他击溃的优等生面前,不远不近的距离,以一个偏于俯视又不至于蔑视的视角。
“现在,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了。”
前田川曾经怎样对待他眼中的非优等生呢?言语贬低、无缘由地责骂殴打、自以为无伤大雅实则伤人自尊的‘恶作剧’,因为他是强者,所以天然可以凌驾于弱者之上。
“和樱井同学一样,在更强者面前沦为了原先被你瞧不起的弱者。”
千星轻轻眨去掉落至眼睫的一滴汗水,愈发浓郁的水汽使那双眼睛蓝得如南极冰雪般纯粹,既是冰冷的,也是宁和的。
“我赢了在场的所有人,你们也丧失了要求我的资格。”
“你们既认可弱肉强食,那我也应当拥有对所谓弱者发号施令的权利。提出要求的权杖,已经递到了我的手中。”
千星没有听见丝毫反对的声音。
这一刻,连风早巽都只是静默无言地看着他,与众人共同等待他的宣判。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将他人以‘人’看待,无论其强大或弱小,其平凡或伟大,由此承认脆弱,学会互助。”
他对这位曾不可一世的优等生伸出掌心:“所以,还请好好看看周围吧。”
“这个世界啊,可远比你们想象的复杂。”